“怎么,想请我回去?离不开我了?”
或许是为了掩盖表情,他转头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那铃舌上缠着的红绳已褪成暗褐,像条干涸的血痕。“你可知近日西市流传的童谣?‘天生堂,鬼画墙,人骨堆里卖饴糖。白日医得阎王笑,夜半勾魂补肚肠。’”
陈今浣伸出食指捻起一撮雄黄粉,对着烛火轻轻一吹。金粉般的颗粒在光影中浮沉,恍惚间化作润山玄窟里飘散的香灰。“编得这么快?我倒是想不到师兄也会信这些胡诌的顺口溜。”他转身掀开青布帘,露出内室成排的乌木药匣,“真要勾魂,也该挑个肥头大耳的——比如那位王侍郎。”
药匣表面浮凸着《千金翼方》的残句,边角处却钉着浸过黑狗血的桃木钉。最下层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风干的蜥蜴尾,鳞片缝隙里还黏着未刮净的符纸。泠秋的视线掠过那些不洁之物,最终停在案头的青瓷笔洗上——水面漂着片枯萎的莲瓣,脉络间隐约浮现出颇为眼熟的靛青色。
“昨日礼部送来请柬。”泠秋从袖中摸出张洒金笺,纸缘绘着的缠枝莲纹似乎在昏暗中缓缓蠕动,“邀你参加上元节的百医宴。”
少年接过请柬,用银针挑起纸缘的花纹,针尖触及“百医宴”鎏金大字时,墨迹突然扭曲成挣扎的蜈蚣。“鸿门宴啊……”他对着烛焰烘烤笺纸,焦糊味中混着淡淡的檀香,“说是品鉴珍奇药材,实则是要拿我试药吧?”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辘辘车声。四驾黑漆马车碾过青石板,车前挂着的羊角灯上烙着司天台的星宿纹。车帘掀处,先探出只缠满绷带的手,指节膨大如佛手柑,绷带缝隙间渗出靛青黏液。
“陈大仙……”沙哑的呼唤伴着腐臭飘入药铺,来者竟是三日前见过的王侍郎。这位朝廷阁老此刻裹着墨色斗篷,乌纱帽下隐约可见溃烂的面皮,“您那日说的井……”
陈今浣斜倚着圈椅,足尖勾起个陶制脉枕:“王公来得巧,正说到您呢。”他特意将“王公”二字说得轻佻,“怎么,发妻的梳子卡太深,把井水都搅浑了?”
王侍郎浑身一颤,膨大的指节攥得车帘嘶啦作响。泠秋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的不是寻常泥垢,而是某种蓝褐色菌丝,正顺着车辕悄悄蔓延。少年忽然甩出枚铜钱,金属擦着侍郎耳际嵌入车框,惊得菌丝蜷缩回阴影。
“诊金加倍。”陈今浣竖起两根手指,“要现钱,不要飞钱。”
四百声开门鼓敲毕,王侍郎的马车已消失在延寿坊深处。铺前街道的地砖上残留着两条水渍,仔细看去,那水痕竟在曦光下凝成梳头女子的轮廓。泠秋的剑鞘扫过水渍,冰霜真气将幻象冻成薄脆的冰花。
“你在他身上种了咒。”这不是疑问。
“不过是个小把戏。”陈今浣把玩着新得的翡翠扳指,玉色映得他眼窝愈发青黑,“当朝侍郎私炼续命丹,拿发妻的尸油做药引——这般趣闻,值不值得换三车银锭?”
“你究竟想做什么?当真要在这长安城……”
“司天台的窥伺,镇妖司的耳目,还有寤寐天的疯狗——这长安城可比长明观有趣多了。”说着,二人头顶突然传来窸窣响动,一道黑影自少年袖口钻出,缠住房梁缝隙间逃窜的灰鼠。那小兽的悲鸣戛然而止,化作团干瘪的皮囊飘落案头。
“而且,我想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