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太容易招致遐想,一般这个时候余叙都会下楼泡蜂蜜水,离干扰源远远的。
但今天不一样,祝沈延要在这儿留宿。普普通通的双人床尺寸,他俩一起躺在上面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
十公分意味着什么?
前几日绵城下雨,两人把自行车停学校车棚里,撑着伞走回家,当伞尖相触时,肩与肩的距离正好十公分。
是1:1200万比例尺的地图上绵城到首都的距离,是余叙大概需要用几辈子才能跨越的天堑。
生长环境让他习惯去权衡利弊,习惯及时止损,习惯……
他听见开门的声响抬头一看——
祝沈延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熟悉的香味带着蒸腾的热气扑得他脸颊泛红。
他的沐浴露是余姣姣和余芽一起挑的,浓郁到失真的桃香。
“余叙,我沐浴露用完了,用一下你的。”祝沈延将浴巾搭在肩上,睡衣松散,小声嘀咕着,“你这个也太香了吧。”
……好像也没有什么习惯是不能改变的。
大概是祝沈延身上缠绕着和他一样的味道这件事冲击力有一点大,余叙手里的书胡乱翻过几页,佯装镇定:“一会儿就散了。”
“不是说好了不偷偷卷的吗。”祝沈延凑过来看向他手里的书,“历史?”
他瞅了眼余叙发红的耳朵:“余老师,我现在是真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随便拿的。”余叙没看他,起身把书塞回书架里,“你困了先睡,我去洗澡。”
说完拿着衣服慌慌忙忙就进了浴室。
浴室门忽地在眼前关上,祝沈延坐回余叙刚才的位置,发现这家伙当真就只在这儿翻了会儿历史书,连草稿都维持着他来时候的样子。
“fidelity。”
相比稿纸上其他书写规整的单词,它显得格外凌乱,倒不是单词本身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余叙恰好记到这儿时候,他来了。
他应该告诉余叙,偏爱和喜欢是藏不住的。
可他没有。不仅没有,还任由潜意识让自己不断靠过去。
这实在不是个聪明理智的行为,但喜欢有时候就是既不聪明又不理智。
“出来了?”祝沈延晃晃手里的吹风机,“我帮你。”
余叙愣了一下,摇头:“我自己来。”
“好啊。”
祝沈延闻言挑了挑眉,爽快把吹风机放桌上,让余叙自己去拿。
他刚走出两步,却不料祝沈延又把吹风机往后搁了搁。
再往前,再挪走,继续往前,继续挪走……
“?”余叙站在原地不动了。
发梢滴下的水将衣领洇湿,祝沈延瞧见,拿自己的浴巾搭在他肩上,但依旧没把吹风机给他。
余叙拗不过,干脆拖了个椅子坐下。
“你来吧。”
“好嘞!”
少爷乐得服侍人,挪到了余叙身后坐着,插上电打开吹风机,嘴里絮絮叨叨——
“这个距离温度可以吗?”
“可以。”
“一直吹这边不烫吧?”
“……还行。”
“余老师,你头发是不是剪短了?我记得之前还能遮住后脖颈。”
他口中的“之前”当然指的是两人初遇的时候,余叙点点头。
其实余叙的头发相对别的男生已经算得上长,但和祝沈延这种早上出门还能做个造型的比起来就短多了。
“嗯,厍主任叫剪的。他没说过你?”
祝沈延嘿嘿笑着:“说过啊,我不听。”
也难怪明鸣那么喜欢他,两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阳奉阴违。
按理说男生头发短,很容易干,但祝沈延站后面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也没吹好。
直到随手拿起的练习册被余叙捏出几个印子,后颈那似有若无的热源才终于玩够收了手。
“睡觉!”祝沈延麻利收好吹风机,一骨碌往床上扑,“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他虽然嘴上在问,但人早就缩进靠墙的那边躺着了。
“都行。”余叙去床头给他把房间灯关了,自己却回到桌边开了台灯,“你先睡吧,我把这页默完。”
台灯投射出的光圈里,余叙被自己瞎吹一通的头发还有些凌乱。祝沈延收回目光,安静靠在枕头上闭上眼。他以为又换了个新环境,多多少少会有点不适应,但被套枕间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朦朦胧胧,昏昏欲睡。
他的确是困了,脑海里却又盘旋着余叙写字时怕纸笔摩擦的声音吵到他,从一旁的书架里抽出本厚书垫在底下的动作……沙沙的写字声……不,不应该是这里,不应该是现在……在安静的教室里,监考老师来回踱步……又或者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陌生的烦躁的方言,裹挟着……沙沙的风声。
很难想象这风声是如何突破穹顶闯入候车厅的,祝沈延一度以为自己是被旁边想要多吃一碗方便面大声哭闹的小孩儿吵到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