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半夜下了很大的雨,但是余悯阳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面前的人的身上:他使他沸腾,又使他冷却。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余悯阳能感觉到,万盛阳把他抓得很紧——就仿佛他是清晨的晨露,或者夜半的雾,太阳初升的时候就要消散了,所以才如此放纵;余悯阳还能感觉到,万盛阳好像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画纸,用以泼洒他炽热的情感,不管不顾地,用尽全力。
至于自己,余悯阳看着自己不断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摸面前的脸,去梳理对方湿淋淋的头发;或者,用嘴唇,去尝,对方的唇,对方的汗,对方的肌肤,对方的血液。
那样的可怜,那样的温柔。
余悯阳意识消失前,与万盛阳接了一个温柔的吻,就像刚开始时那样。
眼前是流动的色块,余悯阳仿佛身处于后印象派的画作里面。他在那个宴会厅,也在凶杀案的现场:一个脸上被涂满灰色的人倒在地上,红色的马赛克自他的脑后,延绵至余悯阳的脚下。远处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正被两个白色人影架着,满脸蓝色色块。声音被丙烯颜料稀释了,余悯阳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站在原地,看红色马赛克慢慢吞没他的双腿。
视线里的一切在他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时开始扭曲,所有颜色混合成一个黑色的漩涡,吞没了一切。余悯阳在黑色完全笼罩前,感觉有个额头与他的额头相贴,然后传来模糊的声音。
“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
余悯阳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和上面的一道阳光。他恍惚地盯着那道光看了会,灵魂才和身体正式连接上,然后便被全身的酸痛夺走了注意力。
余悯阳还记得昨晚的疯狂:两个人在黑暗里坠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只有面前这个人是真的,于是便不择手段地要抓住这个救命稻草。拼命地靠近,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去验证面前这个人的真实性,去撕咬、吮吸,让□□和血液占满口腔,让交错的呼吸占据耳道。
很大的雨。余悯阳想,随即飘走的神志又被疼痛拉回来:太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尤其是肩膀和脚踝,让他都忽略了那个地方的不适。
余悯阳挣扎起来,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抬起右手去摸难受的左肩。拉开领口,他摸到了一片柔软;扭着头看,他看到了一块绷带。由此可以推测,脚踝那里的伤估计也大同小异。
余悯阳摩挲着绷带,想起了昨晚对方下口那一霎的悸动,用叹一口气的时间原谅了加害者。
由于身体的不适,加之被褥的松软,余悯阳本想着等屋主过来给个说法,却不得不因为门外的嘈杂改变了计划。声音是从门缝里传进来的,噼里啪啦地响作一团,让余悯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连忙拖着身体下床,挪着步子去看状况。
下楼梯时余悯阳意外遇见了一个陌生人:头发乱蓬蓬的,正站在楼梯口抱臂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看过来,让余悯阳看见了他苍白憔悴的脸,和厚重的黑眼圈,以及紧皱的眉头。对方如临大敌的神情一时让余悯阳有些踌躇,停在了原地。这也给对方释放了错误的信号,让对方在“啧”了一声后大步迈上了楼梯,过来搀住了余悯阳,带着他往下走。
余悯阳的状态让他无法拒绝这个好意,顺从地扶着这个陌生男人慢慢下楼梯。听见对方嘴里在嘀咕“怎么又弄成这样”时,他问道:“您是?”
“於缃文。租客。”
“租客?”余悯阳喃喃地重复了一边。
“嗯。找邓女士租的房子,答应了点条件。”
余悯阳点点头,有些别扭。这么说,於缃文应该是被邓孟姝放在这儿盯着万盛阳的,那昨晚的事……
於缃文云淡风轻地说:“屋子隔音很好,而且我住楼下。”他又强调道,“我只是个租客。”
我只是帮忙盯着,没有那么无孔不入。
余悯阳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楼。只见於缃文放开余悯阳,冲着噪音传来的地方喊:“万盛阳!”
嘈杂只停了片刻,又以更大的分贝出现,像有人在借此发泄不满——但没有持续很久,万盛阳便沉着脸从那边过来了。余悯阳越过万盛阳往那个方向看,看到了一排收纳柜,心下了然。
果不其然,万盛阳臭着张脸过来冲於缃文吼:“为什么家里没有刀?你们在防什么?”於缃文不理会他,转身就走,气得万盛阳直跳脚。
下一秒,万盛阳转过来面向余悯阳,脸上已经是换好的委屈。他可怜巴巴地说:“我本来想给你做点饭,但是没有找到切菜的刀。”他走近,将头靠在余悯阳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去握余悯阳的手,“对不起,我找不到刀,所以做不了。”
余悯阳心中怔然,面上不显,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搂住他,在万盛阳背上拍了拍算作宽慰,没想到扯到了伤口,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盛阳紧张地挪开脑袋,上下扫视了一下余悯阳,见他并无大碍,又用手去摸他脖子上的吻痕:“昨晚很累,你休息好了吗?”问完,他突然惊恐地收回手,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你再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余悯阳摇头。但万盛阳很坚持,甚至一把抄起他,在余悯阳恐慌的搂抱中,把他放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用自己的腿做枕头:“再睡一会儿吧。”
余悯阳抬头看着万盛阳的下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用手去摸。万盛阳顺从地低下头,一边慢慢梳着余悯阳的头发,一边轻柔地哄,还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