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瞿净执谈生意的人是洛明诚的挚交，因瞿净执这一闹以及无差别攻击，他在好友面前丢足了面子，只能二选一，忍痛舍弃掉了同瞿家合作的机会。

外面倒是没有半点风声，也许那些人心里清楚，闹矛盾的两位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无论哪一位，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于是便识相地闭上嘴，绝口不提这件事。

然而廉野不知从何处得知，时隔许久给林清嘉发了条语音，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洛明诚怎么为难你的？”

林清嘉正犹豫着该不该回，瞿净执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长按语音键回了句：“不劳你费心。”

他没有幼稚到让林清嘉删好友，但脸上还是浮现出醋意，甚至盖过了因连续几天没休息好而产生的疲惫。

中午好不容易有点喘息的时间，瞿净执把林清嘉从公司拐了回来，只是为了陪他睡个午觉。

瞿净执整个人卧在沙发上，林清嘉的膝盖暂时充当了他的枕头。

“以后廉野给你发消息，不许回。”他霸道地讲。

林清嘉弯了弯唇，学瞿净执对自己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过只一瞬，她瞄到他眼睑下方淡淡的乌青，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瞿净执很少会给她讲家里的事，不过林清嘉多少能猜到一些。

太过强硬的背景给了瞿净执与人交涉的底气，却也牢牢套住了他，使他困在圈子里走不出去。

瞿净执创办公司的目的如他开的玩笑一样，滑稽却也真实，这家企业的确是他最后的底牌。

可他同样清楚，无论这张底牌背后是何花色大小，操纵者只需轻轻一掀便能知晓。

瞿颢明显拿捏住这一点，以此威胁瞿净执，让他去给洛明诚赔礼道歉。

惹怒洛明诚，不单单只是得罪他一个人，而是一条完完整整的利益链，以他的人脉资本，搅黄瞿家几个大型项目不是问题。

瞿净执又怎么不知道，在他决定顶撞洛明诚的那一刻起，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后悔。

简博文说他：“何必呢，就不能稍微忍一忍，明面上卖洛明诚一个面子，大不了背地里给他找找麻烦嘛。”

忍？怎么忍得了。

他自己都不舍得欺负林清嘉，哪能容许别人把她惹哭。

那也太不是男人了。

不确定他有没有睡着，林清嘉轻声说：“我那时应该拦住你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不会这么辛苦。”

“他针对的人是我，得罪他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瞿净执倏然睁开眼，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

林清嘉喊痛，他冷笑一声说：“知道痛就好，迷迷糊糊说什么胡话，还拿不拿我当男朋友了？”

瞿净执同她讲道理：“他今天敢欺负你，明天就敢欺负我。这种人不踩一脚，以后只会蹬鼻子上脸，到时再想反抗就晚了。”

想起林清嘉那天的模样，瞿净执烦躁地“啧”了一声，困意全无。

他问她：“他是不是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

林清嘉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为什么不骂回去，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瞿净执说得轻巧。

那一秒林清嘉有些失神。瞿净执的话语和表情里有一股难言的不耐，以及恨铁不成钢。

她不明白，一向专注当下的他为何要去细究过去的事情。

林清嘉苦涩地笑了笑：“骂回去，你以为我不想吗？骂一两句解解气，然后害怕地回去东躲西藏，时时刻刻担心被报复？”

“瞿净执，我不是你，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的，你的起点，我用尽一生也抵达不了。”

瞿净执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他确实是在为林清嘉考虑，现在还能给出肩膀让她依靠，出现各种状况都能为她兜底，以后呢？

他总有一天要离开的，那时她必须得学会保护自己。

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至少不是被动地忍气吞声。

“我话说重了。”瞿净执伸手摩挲了下林清嘉的脸，“别往心里去。”

他暗自下定决心，在两人分开之前，他必须要倾尽一切为她铺路。

所以他依旧带林清嘉出入那些场合，尽管看出她并不喜欢，在众人开怀大笑时牵强地扯扯嘴角，在几小时的饭局里默默发呆，他也没有就此罢休。

那天的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得益于那些人对林清嘉的态度，更多人了解到瞿净执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从前人们总说谁谁谁是瞿净执的新女友，他虽没有否认，却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承认。

而林清嘉是他主动承认的。

其中的寓意不难领悟。

因此瞿净执身边的人对林清嘉更为尊重，点菜的时候更加注重她的口味，等菜上桌，清一色全是她爱吃的。都是聪明人，连输牌也开始输得天衣无缝。

可林清嘉并没有因此高兴半分，反而觉得兴味索然。

只有在瞿净执凑过来点着某个人的背影，说他一看就是装的，还有那个人，刚刚一定在心里骂过他们时，她才勉强提起一点精神，笑着回应她也看出来了。

那时的林清嘉，还没有领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黎都迎来了春天。

下午林清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岑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莹莹。”林清嘉忧心忡忡地唤她。

“清嘉。”岑莹哽咽着说，“爸爸妈妈不让我和周焕在一起，他们说，如果我不和他分手，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哥哥帮我说话，他们连哥哥一起骂，还逼他娶一个不认识的人，好像叫什么舒晴。”

瞿净执的处境，如今也轮到了他们身上。

“莹莹。”林清嘉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有一点说一点，“别的我不清楚，但舒晴是你哥哥喜欢的人，不用担心。”

岑莹闻言松了口气，随后又为自己感到悲哀：“我怎么办……”

因为担心她，林清嘉请了半天假，赶到住处时才得知岑莹已经被她父母接回去了。

岑莹应该是强忍着悲伤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家里整洁如初，却赫然空出了一块。

林清嘉望着偌大又空荡的房子，内心蓦然萌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对恋人，她最羡慕的就是岑莹和周焕。

他们家世相当，人也登对，除了两家长辈有些过节，再也没有什么阻力能让他们分开。

林清嘉原先很羡慕他们有资本去相爱。

如今看来，岑莹和周焕尚且如此，她和瞿净执之前的阻力远不止这点，想要有个好结局，怕是难上加难。

林清嘉将想说的话编辑成文字发给岑莹，然后从柜子里找出些东西摆出来，好让家里显得不那么空。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没法达到满意的效果。

假都请了，加上现在没有心情再回公司，林清嘉犹豫一番，打算出去走走。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很想吃甜食。

有过无数的踩雷经验，这一次林清嘉没有选择把赌注压在从未尝试过的地方，而是转几趟地铁来到了黎传附近的一家甜品店。

上大学时她经常光顾这里，算算日子，已经十个月没来过了。

林清嘉买了份巧克力千层，边吃边往黎传校门走。

她只是想在外面看看，人脸识别的权限早已失效，进去免不了有些麻烦。

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清嘉。”

林清嘉应声回眸，许珩已经快步朝她走过来。

“好巧，你也在这儿。”他眼中藏着一丝惊喜，极力保持平静。

看到林清嘉手上的蛋糕，许珩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

“来都来了，要不进去走走？”他手里提着几张工作证，没等她回应便分一张过去。

林清嘉最终还是走进了校门，不过她没有接许珩的工作证，而是到门卫处表明校友的身份，依照惯例做好登记才进去。

毕业不到一年，她身上的学生气还没有完全褪去，融入校园不是件难事，许珩作为大她两届的学长，身上明显多了些沉稳。

两人在一起时，也曾像现在这样，百无聊赖在操场漫步。

许珩最多只会牵一牵林清嘉的手，自从他第一次想吻她被躲开，他就再也没有主动冒犯过。

望着熟悉的画面，林清嘉脑海中也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许珩第一次向她表白的时候，她明确表示过，自己有喜欢的人，虽然知道自己和他没有可能，虽然她已经心死，但她没有办法完全放下。

许珩说，他可以等，等她慢慢将那个人忘掉。

如果不能，他也认了。

林清嘉那时的想法很简单，许珩是个好人，她是对他有些好感，但那绝对不是喜欢。

时间久了她慢慢发现，他总是克制又含蓄地看向自己，那种眼神好熟悉。

直到某天，林清嘉透过镜子又看见他，她才恍然发觉，许珩不就是另一个自己。

她已经注定要遗憾，实在不忍心看他重蹈覆辙。

她同情许珩，就像同情自己一样。

于是林清嘉对他说：“我们试试吧，但我不保证时间，也不保证结果。”

那是许珩这二十几年来最惊喜的时刻。

然而只过了几个月他就发现，那个人在林清嘉心里的分量实在太重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撼动一分一毫。

愚公移山尚有天帝相助，他又该当如何呢？

许珩选择放手，在那之后他不是没有后悔过，偶尔会想，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坚持到底，哪怕只能陪在她身边，那也知足了。

“清嘉，你和他怎么样了。”许珩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林清嘉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找了个垃圾桶丢掉盒子，愣了两秒，说：“我们在一起了。”

许珩忍着心痛祝福她：“恭喜啊。”

说完，他故作轻松继续道：“你看，当初我怎么说来着，你那么好，他迟早会站在你身边的。”

他并不了解其中的艰难，林清嘉当然也不会和他解释，笑着说：“谢谢。”

学校逛得差不多了，她提出告辞：“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许珩跟上她的脚步：“我送你出去。”

“不用，你还有工作。”林清嘉指了指他胸前的证件。

许珩说：“时间还早，就当锻炼身体。”

见他坚持，林清嘉没再推拒。

其实林清嘉有印象，五六年前，两人初次见面时，也是这样一副场景。

只不过地点从黎大换成了黎传。

一路静默无言。

踏出校门，林清嘉回过身同许珩道别，却见他也跟着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