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只好先扭头和司机低声下气地赔不是,捞起女儿的书包,赶紧跟了过去。
刚才,文景看到了女儿扭头时,坠下的一滴泪。
曾经的文景,一直觉得女儿是一个特别没心没肺的孩子,永远体谅不到她的辛苦,永远欲求不满,奢求那些不切实际的梦里的东西。
她一直觉得,女儿非常的利己,心眼儿非常的狠,她才是从始至终,最无私付出、最不计回报的那一个。
她是最卑微的“劳碌命”,给人生孩子、养孩子、还要受人数落,她真卑微、真可怜。
除了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文景从来没见过女儿掉过眼泪。
这还是第一次。
文景心中什么东西被揪住了。
女儿跑得越来越远,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彻底截断了母女俩。
红灯亮了,是漫长的90秒。
像是“死亡搁浅”。
耳畔,一棵树上,不知是哪只好死不死的蝉,不合时宜地吵了起来,哄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耳膜都要接收不住的程度。
文景被震得眼睛晕,撑着膝盖,弯下腰来。
早上没有吃饭,只喝了一点应付公事的白糖水,现在,又是被太阳烤,又是跑步追人的,有些低血糖了。
早上文景容易嘴巴干,不想吃饭,所以只精心做了女儿的那一份,可是这个小祖宗一点也不领情,筷子尖儿扒拉了两口,沾沾口水,就不吃了。
总之,给文景气够呛,怎么央求都没用,小祖宗一句“这么好吃,你怎么不吃”,什么循循善诱的好话,都给堵回去了。
脑瓜子嗡嗡地响,大概是曾经遇到过类似低血糖的场景,文景突然想起了和某个人的对话来。
——“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我的女儿起名叫‘甜甜’吗?”
文景:“甜甜应该是一个比较普遍的名字吧?所以,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希望她的生活能一直甜甜的,不要有苦涩。”
“哼。”现在的文景闻言,冷冷地一笑:“小祖宗的生活确实是没有苦涩了,苦涩都让她这个可怜的老娘吃尽了。”
——“我的人生已经够辛苦了,我希望她能够过上自己希望的生活。”
——“整个家庭里,只有我在期待她的降生,但是也不只有我,她会有一个欣赏她的世界,替我拥抱她。”
脑海中,关于那个人声音的内容越来越多,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地陌生。
文景可以肯定自己见过这个人,但是,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长发短发?瓜子脸鹅蛋脸?白皮黄皮?圆眼睛长眼睛?
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有一个现象很奇怪,如果想要想起一个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人,想她的样子,想她说话的声音,总是逃不开自己在这方面落下的影子。
关于这个人,文景越想越像自己了。
突然在脑海奏响的人声,竟然一时间成了自己白日下的“呓语”,自己和自己扯闲天了。
女儿没找到。
但是,她的好朋友发来了消息,说女儿现在在她家,还发来了两个小孩一起喝香草奶昔的照片。
两个女孩子嘴角沾着白色的糖霜,在镜头下很放松,就像那两颗摆在蓬松奶油上的樱桃。
文景拖着沉重的身躯,直接走路回了家,在玄关甩掉自己的高跟鞋,扔到挎包,整个瘫进了沙发里。
什么好人养孩子啊。
她埋怨着,简直不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想的,竟然会养这么一个不听自己话的“活宝儿”,受这个白来的罪。
想着,文景翻了个身,掏出放在直裙口袋里的手机,用黑屏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40岁女人的脸,眼角什么医美项目都藏不住的细小皱纹,嘴角什么快乐也掩不住的疲惫。
女人的时光总是匆忙,青春靓丽是她,色衰爱弛也是她。
她还真像一朵绕在铁墙上的重瓣蔷薇,开的时候烂漫成一片,香得热烈,繁得一把拢不住。
但是,凋谢也那么的不等人,风一吹,精致繁密的小瓣就从花蕊花心处,毫不留情面地解开了,碎纸片一样凋敝了一地,没作任何价值的声响,就被空气氧化成了无趣的赭石色。
文景本来想打车去找女儿的外婆的。
如果闲来无事,文景是断然不会联系她的,如果文景不联系她,那她是肯定也不会主动联系文景的。
总而言之,享尽了来自文景独一份的思念。
文景尝试过,过好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小日子就可以了,不要老是去叨扰她老人家。
妈妈有爸爸要照顾,还有自己的亲儿子(文景的亲弟弟),一双孙子孙女,去烦她做什么,不就是单纯地找不自在吗?
文景独自带的女儿,妈妈只和弟弟家的大女儿一起照看过三个月,在文景工作出差最多的一段期间,后来就再也没看过了。
就是说来,孩子的外婆并没有在带孩子这方面为自己女儿出和侄子侄女那么多的力气,文景心里多少有点不太不平衡,虽然她也不是为了和弟弟孩子舅舅在自己亲妈那里争什么权夺什么利,怎么说呢,那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啊,她最为女儿,总会想和她有一些脐带一样的连接。并不仅仅是像劳动力一样差事她那样。
文景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了,因为她的脑袋更加的晕眩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蝉鸣像兽爪一样在她的脑子上留下了刺破神经的抓痕。
文景陷进沙发里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摸出手机,打开扣扣,点开那个久久显示【离开】、小猫头像发灰的家伙。
这个家伙有好多年没有等扣扣了,文景最近的一次和她交谈也是在很多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