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天底下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吗?我真的好困啊,就是这个地方太潮湿了,烦人。”
鞋盒子机器人摆出一张难以形容的表情。
纯:“怎么了?你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鞋盒子机器人:“根据法律明文规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且必须要参加社会工作,睡觉,是消极怠工的行为,被发现会被中心做报废处理的。”
纯:“哦。”
鞋盒子机器人:“所以,睡觉是不对的,先生。”
纯作思考状,道:“你说那个那个,明文规定,是规定什么的?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鞋盒子机器人:“规定人的,规定我们的,必须要履行。”
纯点点头:“对对,那么,是规定什么人的?”
鞋盒子机器人被问住了,仔细想了想:“机器人。”
纯笑笑:“这不就是了,我不是机器人啊鞋盒子。”
鞋盒子机器人:“我不叫鞋盒子,我叫234432,这是我的出厂代码。”
“我知道。”纯不知道:“但是,你也可以叫,鞋盒子。”
鞋盒子大概是有点无语,不想多聊了,收拾好自己的打扫工具,宣布:“我下班了。”
纯:“你要帮我找睡觉的地方啊。”
鞋盒子拖着满当当的垃圾桶,垃圾桶倾斜着,一侧的两只小轮咕噜噜滚在地面上。
鞋盒子走远,不作回应。
纯伸出一只手:“喂喂,鞋盒子!你听见没有,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鞋盒越走越远,悠悠地撂下一句:“我是机器人呢,先生,不长良心的啊。”
“出师不利”啊,刚才挤兑鞋盒子的话,说早了。
纯赶紧跑向它,准备挽回。
丢了个能说话交流的玩意儿,事小,丢了一块愉快进入梦乡的“席梦思”,事大啊!
脚下传来啪嗒啪嗒的踩水声。
纯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赤着双脚,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动作一大就鼓风。
竟然是一身旧巴巴、洗到发白的“病号服”。
病号服?
纯睁大眼镜,宽大的病号服上衣敞开大半,露出一片瘦骨嶙峋的胸膛。
啊?我是个病人?啊呦,得的什么病啊?要命吗?
这些太好了吧。
就差摸鱼没“借口”呢。
“鞋盒子”看起来像个各种破烂串起来的,拖着个比自己还高的大垃圾桶,走在前面,纯竟然一点儿也追不上。
肯定是没穿鞋的原因。
直到“鞋盒子”在前面停下来,纯才终于慢慢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哈……哈……哈……”
纯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胸膛里,心脏咚咚的跳,像是要呕出来。
不行了,再不睡觉真要猝死了,好累。
“哈……”
口水都喘出来了。
纯抬手擦了擦。
“鞋盒子”的破烂斗笠一转,变出一个“严肃”的表情。
“鞋盒子”:“先生,我真的下班了。”
纯眨眨眼睛:“下班?你怎么敢下班的?”
“鞋盒子”:“工作完成了就可以下班了。”
纯:“完成?哪里完成了?你说说?”
“鞋盒子”掏了掏自己的脖子,掏出了一个带着大头贴的“工牌”,给纯看。
“鞋盒子”解释:“编号234432,就是我,工作区域:‘花圃078’,工作内容:打扫区域卫生,已完成。”
纯只在工牌上看到了,编号,工作区域,工作内容。
纯:“你说完成就完成了?”
“鞋盒子”有点茫然地道,它不太懂纯问他这个是想干什么:“花圃里没有垃圾了就是完成了。”
两人对视。
纯:“这一块算花圃078吗?”
“鞋盒子”身后是一堆伟岸的垃圾,足足有十层楼那么高:“不算,这里是公共区域,是垃圾场。”
纯后退几米,退到一条白色的线后:“那现在呢?这一块算花圃078吗?”
“鞋盒子”不明所以:“算……”
只听“扑通”一声,纯直直地躺在了花圃078地区域内,理不直气也不壮道:“我是垃圾。”
“鞋盒子”:“…………”
纯补充道:“一坨会说话的垃圾,你不把我收拾了,就别想下班了。”
“鞋盒子”无动于衷。
纯大喊:“我是垃圾啊!!!”
“鞋盒子”:“你怎么会是垃圾呢?”
纯横了它一眼,幽幽地道:“你怎么定义‘垃圾’?我都说了我是垃圾了,还不算吗?你们机器人不应该严谨吗?”
“鞋盒子”:“我的识别系统没有识别你为垃圾,所以你不是。”
纯:“但是我就是。”
“鞋盒子”:“为什么?”
纯:“我没有工作,而且不想工作,同时,我的要求,也没有人愿意满足,综上所述,我就是垃圾。”
“鞋盒子”做出一个抿嘴的表情,大概是也觉得纯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依旧无法下定决心完全相信。
“鞋盒子”:“但是,你是人类哎,我们这里有很多东西都是从人类社会继承下来的,很多都是曾经人类智慧的产物,人类怎么会没用呢?”
纯闭上眼睛,两手交叉,搁在腹部,安详地道:“这个世界,人类已经灭绝了不是吗,就差我一个,快了,没用的东西就应该长眠,快点吧,鞋盒子,我好困,我先睡了,我希望我不会再醒了。”
纯轻轻地道:“再见。”
“……”
“…………”
“鞋盒子”半晌没有动作。
一直到纯快要进入深度睡眠时,“鞋盒子”突然道:“我们这里,可不提供给人类寻找‘人生意义’的服务,我不会把你当成垃圾的,我不会把你当做任何什么东西。”
“鞋盒子”的声音变得冷静而果断,丝毫没有了一开始那股谄媚劲儿。
纯睁开眼睛。
“鞋盒子”在纯的近在咫尺处蹲着,中间隔着那道笔直的白线,它的手脚扭曲着,活像一团拧巴的数据线,正方体脑袋上的那顶破斗笠倾斜着,白丝的蛛网轻轻一晃,从斗笠的豁口处,吊下来一只黑色的蜘蛛,一脑门红色的圆眼睛,咕噜噜照向面前的纯。
“鞋盒子”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想走,那就呆在这里吧,我要下班了。”
纯默然地和它对视。
“鞋盒子”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纯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纯:“你认识我,你知道我叫什么。”
“鞋盒子”露出意外的表情:“你叫什么?”
纯眯眯眼睛:“你知道。”
“鞋盒子”:“小纯。”
纯轻轻一笑,撤走眼睛,放平脑袋,往直上方看。
“天花板”还是那个熟悉的“天花板”,上面蓝绿色的霉菌像地毯一样毛茸茸地铺在上面,蓝绿色并不均匀,也不是渐变,东一块西一块的,还有些区域是发蓝的紫红色,比其他的地方凸出一些,顶出一些白色的小细角,蜗角一样,尖头是黑色的。
纯觉得有黑色的孢子,从上面落了下来,就要撒进他的眼睛里了。
干燥的孢子,落进湿润的眼海里,泛起一圈圈刺痛的涟漪,最外面的一圈荡开,中间又密密地扩起,逼近,震颤,消弭。
“没劲。”
这是纯躺在那里,彻底睡着后,放下的最后一句话。
…
再次醒来,纯是在一堆垃圾的最下面。
他身上铺着好几层纸壳、报纸、塑料袋一类,在往上就是一些瘪了的微波炉、断把的炒锅、油滋滋的餐桌垫,足足摞了有他站起来那么高。
纯:“..........”
难怪他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纯别过脑袋去看。
那里,“鞋盒子”正在艰难地从一堆垃圾中,往外拖一折飞机翅子,飞机翅子卡在中间,其上的其他废品摇摇欲坠,就差一点就完整地拖出来了。
纯总感觉大事不妙,不祥的预感,让他眯起眼睛。
轰得一声巨响,“鞋盒子”拽的那一摞垃圾山真的倾了一地,纯被闹的直呼脑子晕。
纯缓了一会儿,问:“你在干什么啊?”
“鞋盒子”转过头来:“先生,你醒了?”
纯动了动,奈何身上压得东西太多,只是扯了扯皮肉之间的筋道。
纯:“嗯......”
“鞋盒子”:“我在给垃圾分类呢,分好了,会有总部的人过来收,这也是工作的一种。”
纯:“嗷。”
纯:“那我为什么在这里,是已经被分好了吗?”
“鞋盒子”:“不是嗷,我看你睡着后体温有点低,就给你盖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