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气。”
等到对方打着颤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星舰的主导者才再度开口。他不去劝解,也不让开身体,只是优先说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我和朗其实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卡兰强行另起一个话题,分散那些激烈的情绪。
“议会已经形同虚设。”
轻声慢语地说着不相干的事,卡兰缓慢地引导着呼吸失调的一方重新掌握喘气的节奏,一边岔开对方的注意力。
“联邦几乎完全被科学院和以金德利为首的第三军、第四军所挟持。”
“在来访前,我们见了见艾琳。”
霍斯特勉强将精力拉回来一些,不让自己被空气噎死。
旧日的帝王声音如同潺潺流水,不急不躁,似乎很少会因为一些外物而愤怒。
卡兰笑着看过来,他的同理心一向稀薄,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然感到有趣。可以算作他后辈的人类已经白发苍苍,连那双标志性的绿眼睛都不复清明。
天人尚有五衰,阿卡夏同源的怪物自甦醒起便与亡灵无异。漫长的生对祂们而言犹如诅咒。
“艾琳说第二军的克里斯更倾向于科学院一侧。”
觉察到自己的听众在不知不觉间颤抖渐弱,卡兰才放开那只干枯的手,但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去。
“除了被边缘化的第一军外,五大军团几乎已经被瓜分殆尽。科学院的背后是格鲁萨财团。自旧帝国时代起,他们便试图把控政体,这样的习性时至今日也未曾改变。”
“霍尔曼家已经失去了第二军,它差不多是你们所拥有的唯一一张武力底牌,也是你几十年努力的成果。”
“值得吗?”
卡兰问,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容枯朽的霍斯特,对方那些老狐狸般的狡黠和端着架子的高傲仪态已然消失无踪。
“你为了保护海因茨而选择自动退让,回避了与科学院的进一步交锋——这样的做法对你来说值得吗?他只是霍尔曼家的旁系,就算意外去世,也有其他人可以快速顶上,远好过你们现在全部陷于被动劣势的局面。”
被问到的一方没有回答。
片刻前激烈的情绪压得霍斯特无法集中精神,他调整了好几次都没办法顺利开口。
而曾经的帝王拥有良好的耐心,没有紧追逼问,安静地同呼吸粗重的那一个对峙,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家常。
“我们在Ignis见到了海因茨,他是一位很好也很有趣的朋友。”
“他一度表现得有些消沉,却又不仅仅是因为左迁的调令,所以我感到十分好奇。”
卡兰的目光里确实带着一点探究。
“他并非最适合的人选,即便卡姆兰的意外不曾发生,在你卸任后他也未必能够承担起整个第二军的重担。”
“因为他的善良和真诚大于决断和狠辣,太过仁慈的人其实并非执掌武力的最佳选项。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但你依旧选择了他。”
“我原本想让莎拉进军队。”
沉默了许久,霍斯特终于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又干又沙哑。
“但是莎拉不喜欢,她只喜欢建筑,也喜欢在各个星球间跑来跑去。想要在男人占比更多的战场上杀出一片天地,意味着她要放弃太多太多。别人流出一份血与泪,她要流出两倍甚至三倍那么多。”
“我因着这样的设想退缩了,没有任何一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吃到苦头。霍尔曼家足够庇护她,可以让她一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第二军总要有人接在手里。”
他没精力再去编织一些好听的辞藻,毫无波动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让莎拉继续所自己热爱的事情,然后转身选择海因茨做继任者。”
“我想让自己的孩子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因此将别人的孩子扯进了这滩浑水。”
露出一个无力的苦笑,霍斯特的背脊垮着,整个人坐在地上。他的呼吸依旧显得有点急促,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其实海因茨不适合第二军。直白,鲁莽,一根筋,还带着点从父母那继承的温柔和多愁善感。这样的性格如果失去家族庇护会吃大亏。”
“他的父亲是家族里最年幼的兄弟,没有来自于事业的压力。老霍尔曼承担了家族企业的重任,我选择扎根第二军,所以我们最小的兄弟只用吃喝玩乐就好。这样的生活将他养得足够天真,继而又遇到了他那同样天真的爱人。”
“但我还是将他们的儿子作为继任者培养。”
霍斯特说。
“不是因为我满怀兄弟友爱,希望顺手提拔更多的家族成员,只因为我想让莎拉甩掉枷锁自由自在地到处跑。”
“哪怕我知道第二军的很多事情都让海因茨看不惯、不接受,也知道他不止一次因为所见所闻而愤怒。”
“所以我得护着他,我必须要护着他。”
卡兰在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看见浑浊的泪水,他总是会在不同人类的身上尝到不同的情绪。
一些很简单明了,直来直去。
而另一些则更为复杂。
“因为这是我为自己那一念之差的自私选择所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