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的太阳已经沉到完全看不见余光的底部，暗巷早已被霓虹灯的迷幻光彩笼罩，抬头看去，浮现在高楼大厦间的遥远天空也像是染上了虚幻的彩光。

在天幕起始点所在的第一区，月亮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了，而再过五个小时，月亮就会出现在十三区所能见到的天空上。

可如果是在星港，哪怕是最小的长明星港，触目所及都不会如此无趣。天幕就像一块精致华丽的遮羞布，用最先进的技术完美掩盖着首都星脆弱得不堪一击，又拥挤得好像棚户区的外表面。

路林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俯视着首都星时的震撼——积木似的空间站一个又一个，天幕制造出的古怪闪光如水中涟漪一样在行星表面泛起，被包围的行星像是被一大群小型机械造物围攻了一样。

和提喀星相比，首都星完完全全是一副星际时代星球该有的样子。

喜欢么？

不算讨厌。

当初登上工程师号星舰的时候，他觉得，如果这一趟无法顺利返航，那么他就永远不会回到首都星了。

可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回来了。

路林自嘲地笑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拉下了卷帘门，门禁在一瞬间启动，暗巷里的喧嚣顿时化作一片沉寂，潮湿污浊的空气很快被过滤成略带锈味的冷风。

玻璃柜台里的展示灯成为唯一的光源，略带蓝调的小射灯给样品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外壳，似乎并不是某些旖旎暧昧时刻的助兴剂，而是深海里流窜出来的奇异生物。

路林坐在柜台后面，一手支着头，眼神虚焦在卷帘门上。

十三区护卫队一向以划水著称，能敷衍就敷衍，这一次这么大面积的排查肯定是上面有人施压，而且还是他们完全拒绝不了的人。再加上，地下机械师这么明显的指向，十有八九是奥利维德。

官方消息，这人还在提喀星执行任务中，但按照他的作风，提前杀回来也完全有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奥利维德还没来得及行动，另外有人抱着未知目的在找人。

刚才他并不是完全在忽悠三个傻蛋，十三区最近确实涌进了一些行事风格格格不入的人。

虽然这个地方来什么人都不奇怪，但他总能在这些人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冷淡漠然地好像没有载入情绪程序的仿生人偶，即便是一身破烂，秩序感也强到完全忽略不了。

不是军部的人，就是研究院的人。

砰——

重物砸到卷帘门上的声音响得惊人，紧接着又是一阵嘈杂，乒乒乓乓地像是一群机器人在打架。

“喂，开门！有生意来了！”

路林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回道：“关门了。”

“关什么门！？你们不是24h店么？！”

“最近不是了。”

对方显然气得不行，声音都快喊劈叉了，“我来返修！返修！重大返修！不开门我就给你差评！”

想了想，路林还是开了门，要是莫名其妙多了个差评，伍八可得烦死他。

“哪里坏了？”

见门终于打开，男人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又忽地被路林吓了一跳——幽幽蓝光映着的人皮肤白如纸，眼睛深邃如黑洞，简直像是程序紊乱后藏身于黑暗伺机谋杀的人偶。

“你、你是活的？”

“死的，回来□□的。”

路林讲了句大实话，奈何对方不信，瞪大了眼定定地看了会儿路林之后就问道：“怎么都不开灯？那大章鱼呢？”

“下班了，”路林神色平淡，连催促都显得波澜不惊，非人感愈发明显，“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要下班了。”

男人哆嗦，立马让开了身体。

“这玩意儿居然攻击我！攻击我！我好不容易才强制关机！你看我都被这玩意儿打成什么样了！你看看，都青了，要不是我强化过，这时候说不定都骨折了！当时定制的时候你们可要了我一大笔钱呢，就这！？”

勉强挤进暗巷的小型两用飞行器里明显塞着东西，路林走过去透过半降的车窗看了一眼，神情微妙起来。

狭窄的后座上只半躺着一具仿生人偶，不，应该说是仿生异种人偶，下半身只有一条华美的鱼尾，几乎塞满了整个后座。

确认了人偶体内的芯片确实出自美好家居后，路林示意男人打开飞行器，把人偶拖了出来，自己转身进去把柜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清空。

人偶是超高型体，过长的鱼尾不能完全平坦在柜台上，薄纱似的鱼鳍只能耷拉到地上，男人心疼地自己抱了起来，忍不住又抱怨起来，“你这里能查到保修期还有多久么？返修要钱么？你这东西好是好，但怎么能打人呢？这样下去，怎么还有顾客嘛！”

“感谢您的欣赏，我们的人鱼体雕刻技术是最成熟、成交率最高的几种技术之一，客户满意度是非常高的。芯片显示它只有D2危险级，在正常使用中，除非能源中心和中控同时出问题，否则不会造成重大伤害。”

男人眼神立刻有些游移，顿了一会儿便仿佛已经忘了刚才的愤怒，直接问道：“需要多久？不行的话，我过两天再来取。”

“五分钟。”

实际都没有五分钟。

男人只见眼前这个很有僵尸风范的看店员工细致地擦了擦手，便随手摸开了隐藏在人偶耳侧的开关，不知道做了什么便打开了中控，幽蓝电光在一瞬间闪现，整条人鱼猛地一颤，似乎正在被魔法赋予生命一样。

“自己打开试试看。”路林朝男人点点头。

男人下意识地照做，果然终端一开，几分钟前还半点反应都没有的人偶立刻坐了起来，尾鳍轻轻一扇，微笑着说道：“先生，晚上好，我好干，请问这里有水池么？”

男人神情呆滞，“……没有。”

路林一边细致地擦掉人偶脸颊侧泄露出来的能源液，一边说道：“刚才是信号干扰，烧了零件，如果它之前一直呆在飞行器里的话，你最好给你的飞行器检修一下。”

男人很快回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人偶便直接上手去摸，细致地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放过，等了快有半小时，他才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这要钱么？”

“还在保修期里，不用，”顿了顿，路林又补充了一句，“需要延长保修期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想到了那堆天文数字，立刻摇头，“不用！”

三分钟后，男人已经带着人偶开着飞行器驶出了暗巷，动作之快简直像是担心路林拦路抢劫一般。

路林往门口又立了一块歇业牌子，便关了灯，再次放下卷帘门，打算离开。

手刚刚接触到暗门，他忽然开口道：“出来吧。”

过于平静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室内，很快因为无人回应而沉寂下来。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路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身，右手臂轻度变形，干脆利落地朝斜上方开了一枪。

能量弹正中对垒起来的货箱，一堆折叠起来的半成品小臂咕噜咕噜地滚下来，很快造成了遍地残肢的糟糕场景，但总归还有一个全乎人样儿的未知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