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首都星研究院首席研究员，伏尔甘计划的执行人，提喀星前居民……”镜子不急不慢地报着柏舟给出的信息，毫无预兆地笑出了声。
笑声轻飘飘的，很快就在安静的密室里像一阵烟一样飘散了。可镜子嘴角的弧度醒目得刺眼。
他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直面着怒目而视的客人，镜子微微笑了一下，缓缓道：“在整个联邦范围内找一个死人，这可不容易。”
柏舟冷着脸呛了一声，“要是容易，还用得着你们么？另外，你要搞清楚，我找的是活人！”
镜子没有反驳，琥珀色的眼眸里如愿出现了情绪——可如果柏舟没有感知错误的话，那叫愉悦！
柏舟突然有了一丝丝后悔，和巢合作也许并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这位镜子先生怎么一副脑子不太正常，需要去精神疗养所好好治一治的样子！
镜子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快乐，连以往公事公办的冷淡口气都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温度，“找人当然可以……”
话还没说完，一只纯白色的盒子就出现在了桌面上。不光颜色和之前的黑盒子不同，造型和材质也完全不同，灯光下甚至有一种昂贵的温润质感，看起来就很贵。
柏舟指了指盒子，言简意赅道：“DNA。”
镜子先生古怪地笑了一下，扬起的嘴角像是恶魔弯弯的小尖角，“真是贴心。”
说着，便拿起盒子颠了颠。
柏舟本不想说话了，但看到镜子拿起盒子的动作又忍不住开口道：“你小心点。”
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轻柔地把DNA盒扣在了掌心下，点头道：“好，期待我们的下次会面。”
目送着这人离开房间，在一个接一个的监控屏里出现、消失、再出现、又消失，最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光亮中，镜子先生一下冷了脸，按停了视觉欺骗程序。
水波似的纹理在他身上闪现，毫无记忆点的脸闪烁着消逝，露出和手里的DNA主人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脸色苍白，眼下两团青黑隐隐约约的，看上去已经好几天都没休息好了。
半个巴掌大的白盒子在指尖翻转，表面的金色细闪折射出点点星芒，灯光下漂亮得很，像是某种精巧的小玩具，路林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忽地嗤笑一声，随手把盒子塞进了口袋里。
后颈处传来阵阵酸痛，匆忙扎进去的阻断器很明显开始发挥它的副作用了。
但路林暂时不打算把它取出来。
Omega和普通人结合的共鸣没有Omega和Alpha那么强，可微弱不代表没有，何况，柏舟还是一名高级Omega。
呵，狗鼻子。
吱呀——
破旧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挤进来的是一位锈迹斑斑的废弃家用型机器人，每迈出一步，缺少润滑的关节都会发出无奈的叹息，挤在金属茶盘上的玻璃杯和饼干碰撞出杂乱的叮叮当当声，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机器人的脚滑而全部摔得粉身碎骨。
苍老而落后于这个时代的无机质机械音从机器人身体内响起，“你认识他？”
路林见怪不怪地接过了茶盘，却没什么心思吃——笑得太久了，脸颊肉都酸了。
“嗯，给他发过几天工资。”
隐藏在机器人体内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地欢呼了一下，“好家伙，你居然能雇佣到归星集团的继承人。不是，这人怎么找上门了，你拖欠他工资了？”
饶是路林，也一时语塞。
归星集团继承人、圣殿骑士团间谍、和自己短暂地建立过精神连接的高阶Omega、顶尖大学出身的农场帮工……
冷酷地和人计划着如何得到得罗斯岛计划的人是他，坐拥一屋子的毛绒玩偶、热衷于和自己贴贴的人也是他……
每一个身份都毫无关联，每一次决定都似乎是在掷骰子，像这么一个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哼了一声，他冷淡地回道：“按照联邦法律，他应该倒赔我钱。”
机器人鲜红的眼睛闪了闪，明智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再开口时，自带金属锈味儿的声音加快了一点，似乎有点急切，“你就这么答应他啦？他不是在找你么？难道到时候给点假情报出去？这可是会降低我们的客户满意度的！”
“谁说情报是假的了？”路林挑了挑眉，捏起一块饼干在茶水里泡了几秒才拎起来送进口中，“工作这么久，我怎么就不能暂时离开首都星一阵呢。”
“……好吧。”机械人艰难地抬起双臂，双手在头顶相交，做出一个流传多年的经典姿势——比心。
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了，锈了大半的螺丝当啷一声掉下来，歪歪扭扭的心顿时岌岌可危。
“对了，头儿找你。”
说完，勉强支楞着的机器人终于全部散架，主体结构在地上撞出咚一声，被岁月腐蚀得乌七八糟的零件散了一地。
饼干刚好吃完，路林叹了口气，踢开脚边的零件向上看去，“我还有事，跟她说我过两天再去。”
闪着粉光的电子眼在赤裸的钢铁大梁里醒目异常，听闻此言更是加足了马力闪动着，简直是要点燃自己照亮别人，路林匆匆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冒金星，晃得眼睛疼。
“啊啊啊——怎么可以！不行不行，你已经‘有事’了好几次了，过两天都过了快一个月了，谁信！你这次必须……”
话还没说完，路林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快步消失在了电子眼视野里。
顽强地再闪烁了两次，卡在梁间的电子眼熄灭，紧随其后的是五十米外的废旧扫地机，带着尖锐摩擦声的声音响起，“头儿又不会吃了你！她只是找你聊一聊而已，你都回来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她几次呢……”
路林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可对方精准掌控着沿途监控，实在太难缠，简直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不，比牛皮糖还要难缠，毕竟牛皮糖可不会开口说话。
“拜托，她又没有要求你做什么！再说了，归星终于和我们合作了，这样可喜可贺的大事你不要找头儿庆贺一下么？”
路林的脚步就没带停的，“我不去，她就不知道么？十三区来了什么人她可是一清二楚，瞒都没办法瞒。而且，不是还有你么？”
电子眼卡顿了片刻，完美错失了一个可用点，再响起时，只能窜到远远的前方。
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路林停步，弯了弯唇角，“你放心去，店我来看，毕竟我现在可是店主，要是一直不在，会引起怀疑的。”
“……好吧。这好像也很有道理。”
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电子眼终于安静了下来，路林清净了很长一段时间。脚步声在空旷的库房里一声声响起，漫长得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监控镜头之中，路林神色平淡至极，借着分布严重不足的低廉照灯透出的一点点光轻车熟路地在货堆里穿行，仿佛刚才的会面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密谋，可他能感到，后颈的阻断器的存在感愈发强烈，耳边心跳声愈发沉重，习惯了温柔安抚的右臂神经传来久违的阵痛。
就好像，一切都在坠入黑暗，与尘土同眠。
苹果花号上的对话他听得并不真切，隐隐约约的，每一声都带着电流和心跳的嘈杂声响，现在想来都像是一场泛着冷白光的古怪梦境。
知道模糊的所有，还是听到有所隐瞒的部分，似乎有得选择。可对他而言，有些选择题有且仅有只有一个答案。
浓甜的蜂蜜尝一滴即可，沉溺其中就只有被封在蜜罐子里一个下场。逃出生天，永远不能寄希望再发生一次。
柏舟的身份有问题，这是他早就猜到了的，毕竟那个人太愚蠢了，愚蠢到近乎坦荡，漏洞一个接一个，但凡是个长眼睛的，都不会觉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