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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衙门前,平钦侯夫人一身素衣,身披淡青色的薄斗篷,由贴身侍婢搀扶着走下马车。
她蛾眉低敛:“康大人,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扶棺带铭礼回家,同他二弟一道出殡下葬。”
一旁的康怀慈随口问道:“平钦侯知道此事吗?”
前几日平钦侯任由伍铭礼被剖尸检验的举动无疑昭示了他憎恶极了这个荒唐狠毒到残害胞弟的儿子。
康怀慈着实不喜欢同平钦侯打交道,只因其性情独断固执,言行暴戾专横,极不好相与。上次去往平钦侯府时,约莫是连番丧子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才免了对来者的刁难。
听罢,妇人神色变得有些许僵硬。
“刚才只是顺口一问,侯夫人无需介怀。刑部中仅有薄棺,不若先以此送长公子归府,之后再更换。”见她这般神色,康怀慈立即开口打了个圆场。
“劳烦康大人了。”她轻舒了口气,屈身福礼。
“侯夫人客气。”康怀慈微微一颔首,领着她往衙门里处走去。
停放着尸身的屋子偏僻而幽冷,摆放了许多冰盆用以减缓尸体的腐败。
即使这样,惹人皱眉的异味还是逸散了出来。
康怀慈命人取来薄棺与祛除异味的香料,令刑部的差役将伍铭礼的尸身搬入棺木之中,并在角落里放上苏合香。
阖棺时,盯着伍铭礼遗容的平钦侯夫人蓦然开口道:“康大人,你听说过吗?豫庆五年,铭礼在闹市纵马,有三名行人当场丧命。那时康大人还不在刑部任职罢……死者的家眷前来哭告、祈求一个公道,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从小,他的父亲就告诉他,行事无需顾虑太多,凡是有父亲撑腰,妇道人家的劝告不中听。铭礼和他的弟弟一样,都很听他们父亲的话……我的右眼,早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去岁时,他见路边稚童叫卖新鲜石榴,竟以为是讽刺他身有痼疾,令人将那孩童生生打死。”
“他的父亲对这些事不以为意,说不过是去右相门前递一张拜帖就能处理的事情,何必大惊小怪。我和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同一件事情。”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多活了这么久……康大人,您如何看待呢?”
“斯人已逝。”康怀慈委婉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即使是面前的平钦侯夫人先开的口,即使自己清楚伍铭礼是个死不足惜的渣滓,在官场世故里磨了近十年的康大人也不会在这种情境里主动评判伍铭礼生前的罪孽。
“可旁人同他一样,也是由母亲腹中坠地的一块肉,”她的目光落在粗粝不平整的棺盖上,“他的命不比谁和谁的贵。”
康怀慈侧目,看着她心事重重的面容,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诡异之感。
在伍铭礼的棺木之前,他的生母至亲竟然在冷静地一条条陈列他生前的罪过。
有名有姓的逝者,大多都会拥有悼词与墓志铭,用以叙其一生经历。
而平钦侯夫人的声音,如同一种毫不徇私的宣判,在阖棺之际,念诵出棺中之人淋漓刻骨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