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那位派了人来……斥责了咱们衙门里的好几位主事……”
“只怪康侍郎去触了吏部卫尚书的霉头……哪有人事先连招呼都不打就闯到府上捉押人家亲儿子的?”
刑部衙门之中,卫浥尘正步履缓慢地穿过厅堂隔断,却听见偏间角落里几名管理文书的小吏正低声议论着今日早上发生的事。
听他们提及了卫尚书府,她不由得心中疑窦丛生,刑部的案子如何与她那位亲兄长卫澍之扯上了关系?
况且听说康怀慈一向处事圆滑,今日又为何偏偏明晃晃地去得罪了卫峪?
带着这样的疑惑,卫浥尘走入刑部值房之中,见康怀慈正伏案疾书。
“见过璟王殿下。”桌后之人匆忙起身行礼,“奉右相之命,下官要呈一份述职书供其过目。今日若有顾及不周之事,还望您多体谅。”
“无妨。”
卷宗里新加上了一份仵作所写的验状,其中提到了伍铭礼喉咙中的纸团,却未附上先前临摹的纸上内容。
她微微凝敛了神情,试探着道: “听闻侍郎今日押了卫长公子来衙门。”
“不过是误会一场。”康怀慈轻描淡写道。“卫府与平钦侯府的两位长公子曾有过交集,下官只是想询问卫公子是否注意到凶犯有举止异常之处。”
越是这般风平浪静的模样,越是让卫浥尘觉得康怀慈的这番行为别有目的。
她也明白,涉及未知身份的叛党,此案本就是个烂摊子。若是秣山正式起事,负责此案的康怀慈定然会受到追责。
或许,眼前之人已经凭借伍铭礼留下的线索、知晓了关于叛党的隐秘,于是主动去找卫峪的不痛快,想要借此让右相谌旻也参与到此案的调查中来,好一招祸水东引。
卫峪任户部尚书一职,并且属于右相一派。谌旻生性倨傲,容不得所见的异端,难免会干预此案的进展。
可康怀慈出身寒门,无所依凭,不会让谌旻产生顾忌。
离开刑部衙门之时,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若是右相要找人顶罪,康大人做好了被追责的准备了吗?”
“世如棋局,我不会成为弃子。”康怀慈身似孤竹苦柏,望过来的眼瞳乌沉。
眼前人的下眼睑偏平,上眼睑尾端微垂。有一种说法是,这种眼型的人极其精明、工于谋算。
以貌取人是大忌,但这双眼睛总让卫浥尘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康怀慈思虑深沉、远非常人所能及。
乘马车回府途中,她从半掩的车帘中望见,街口有间名为“清风使”的茶楼。
犹豫片刻后,她按裴朝衍曾经提及过的方式,轻敲了三下窗框:“帮我稍句话给户部卫尚书的长女。”
既然裴朝衍能用她的身体翻璟王府的院墙,那璟王府的暗卫翻翻尚书府的墙也不算什么事吧?
“今日清风使,候君一叙。”
——
茶楼厢房的门扉被人推开,卫浥尘闻声抬起头来。
摘下遮面的纱笠,裴朝衍拢了拢额边的发缕,望着她的双眼施施然道:“终于想起来找我了?”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如今的躯体,神态举止自然得几乎让人看不出异常。
每次与他见面时,卫浥尘都难免会想起自己藏在妆奁盒子暗层里的那一沓信件。不知裴朝衍是否发现了那些密信,不过她已然毁去了那张写有破译方式的纸条,就算信件被人看见了也无妨。
“康怀慈是豫庆二年的进士吗?”卫浥尘微微抬眸,望着他问道。
“而且是那年的榜眼——怎么突然问起人刑部侍郎的履历来了?”
“平钦侯府长公子留下了一件物证,据康侍郎说是豫庆二年殿试策对试题的一部分。”
“派几个人去查当年试题的全卷,说不定能弄清楚其中关窍。”
听她讲述了案情新进展、又彼此再叮嘱一番后,裴朝衍似无意状道:“你和卫府诸人关系不睦,他们对‘你’这个身份多有刁难。若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开比较好。”
“我根本没有往他的住处送过东西,那日他因病身亡之事蹊跷,绝非我所为。”见他提及此时,卫浥尘警觉地绷紧脊背。
“我可以发誓。”
其实卫浥尘自己是全然不信鬼神之说的,不过她清楚,短时间内想说服旁人,发血誓是个极为有效的方法。
“好了好了,卫娘子。别紧张,可以把我的手放下来了。”
卫浥尘抿着唇,顺从地放下手臂,心中微松了一口气。
“和一个先前从没有过交集的人共处一室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会被旁人察觉到异常,”裴朝衍顿了顿,带着些笑意温声道,“该回去了,殿下。”
——
穹顶似的天幕之上,浅灰色层云逐渐沉沉聚积,天际远处有闷雷乍响。
梁京的春时天气多变,往往前一会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暴雨如瀑。
“要下雨了。”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窗边之人神色凝重起来。
十多年前,医师治好了他的腿伤,在无需装病时,他行走的姿态与正常人并无二致,却留下了这个顽固的毛病——阴雨天时腿骨会产生剧烈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