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近的距离令爨一像是身置冰天雪地,全身的骨节都在忍不住打颤。
耿晨见此防备地站起身,右手背在身后,摆出了随时对敌的姿态,嘴上转圜道:“樊老板,事到如今,你总要给我们一个隐瞒身份的理由吧?”
“老大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冠瞪大有些近视的无辜双眼,觉得上天应该为他配一副能看破内心的眼镜,不然实在读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话。
耿晨没有回答他,包括墨君佑在内的几双眼睛同时盯过来,樊庚歪了歪头,无可无不可道:“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背着手,在原地绕着圈踱步,依次经过了爨一,莫离,狐美丽和梅枝,与墨君佑擦肩而过后,停在了耿晨的面前。
揶揄地环视一周,樊庚摸摸下巴,边思考边道:“可能是因为有趣吧,毕竟各位都一副‘穿越人上人’的心态,还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土著”放在眼里过呢。”
他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打趣道:“假如‘反派’不同意你们的联合,是不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未及回答,“嘭咚——”
沉闷的碰撞声突然在众人耳边炸响,将草木皆兵的几人惊得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转头看向窗外,丧尸满脸黑褐色的泥土,垮塌的鼻梁整个都凹进了脸盆,拖着缺七少八的暗红色牙齿重重磕在窗户上。
“呜,呜呜……”
隔着一道墙,只能听见断续松散的低叫,丧尸们前仆后继,一只又一只蒙住房车的所有窗口,将炽热的阳光挡得一丝不剩。
“啊,”樊庚面含歉意,懊恼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没控制住蜂群,让丧尸们闯进来了,都没吓到吧?”
像是完成了恐吓的任务似的,窗外蓝光一闪,丧尸的手骨停止了抓挠,身体失去支配,很快就被高速行驶的房车甩落,在透明的玻璃上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黑色血线。
天光乍亮,映照出的人却俱是一脸灰败。
樊庚启动雨刷器,将污渍一点一点仔细地擦去。
他散漫的语调慢吞吞地响起:“我也很无奈的,但总要让你们知道,在亲手改造出的房车中挑衅一名机械师,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窗户在灵活雨刷的打理下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然而众人心底残留的血线却彻底停留了下去。
“滋-”
樊庚话音刚落,短促的烧灼声响起,左冠还什么都没看清,紧握在手的枪.支便突然一轻。
他低头望去,曾抵在爨一后心窝的枪.头孤零零躺在地上,徒留横切面无比光滑的枪杆。
——激光或是射线,这辆外表夸张的房车内存在着他们不知道的,能瞬间威胁全车人性命的装置。
而这个装置,完完全全掌控在它的主人手中。
啪嗒。
不知是谁的汗水滴落到地上,形成了一滩圆圆的水渍。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房车干燥的地面接连溅起点点水渍。
.
“你真的,是穿书者?”
满车寂静中,温润悦耳的嗓音低低传出,似在唇齿间辗转了许久,才如轻风般流淌入耳。
墨君佑仰着头,反复确认什么似的,眼神透着对答案的渴望。
樊庚被熟悉的声音吸引,将目光缓缓聚拢在墨君佑漆黑的瞳眸上,相顾无言。
一旁的狐美丽双眼瞪得太大太久,此刻酸痛不已,但她同所有人一样,都舍不得眨一下眼,自虐一般等待当事人敲下这已成定局的一锤。
许是原身长久以来保留的气质还未消散,樊庚不笑的时候,锋锐的眉眼会令他显得有些刻薄阴沉。
他并未重新展颜,维持着与原身同样的面容,回答得斩钉截铁:“对,我的确是穿书者。”
得到答案的瞬间,墨君佑的身体隐隐有些不稳地晃了晃,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有些混乱。
前世他对于“樊更”这个杀身仇人,除了从精神受控的吹捧者嘴里听闻一些“英雄事迹”,直至死前,都只偶然见过一张相片。
即便从头至尾都不曾与仇人见过面,长久相处下来,他也能大致察觉出眼前这个口齿流利,无奸不商的男人与传闻中的“樊更”完全相悖。
不提南辕北辙的实力领域,“樊更”就连照出的相片都透出一股颓废的阴沉,樊老板却对着谁都能笑得出来,无论是讥笑,嗤笑,还是亲切的微笑。
即便他不想承认,可眼前人确非忆中人。
这算什么?
他被害得千疮百孔的一生,只是因为仇人或许换了灵魂,就要放弃长期筹谋的报复,选择放过吗?
这一世加害者还没做过坏事,就要求受害者宽恕吗?他难道就该怀着善意,乖乖等林清陷害抹黑,等顾见山做出背叛之举以后,才能将满身血肉被撕扯啃噬的痛一一回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甘与委屈爬满了整颗心脏,然而在樊庚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是穿书者的事实时,不可否认,他动摇了。
压在心口的恨意就如同时刻准备落下的拳头,被强迫着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里,空落落又无处落脚。
明明是仇人的身体,装着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只要伸伸手,就能轻易触碰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