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日,灯节。天空飘起稀疏的雪片,星星点点,无声无息。驿馆外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从日出到日落不曾断过,临近黑夜,一盏盏红灯点燃,也一并燃起众人心中的雀跃。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景玥孤身一人待在冷冰冰的屋里,心里更冷。她想家,可家已不在;她想亲人,可除了远在天边的美人,她身边只有哑叔一人。自从初进驿馆那晚去过后院一次,欧阳闵已经严命护卫把守院门,不许她再踏进一步。她实在不懂,他究竟在忌讳什么或者只不过是一份从心底的鄙视而已。可他不懂,在她心里,那个所谓的“废人”却是她精神的全部寄托。呆呆坐在窗边望着一轮明月缓缓爬上夜空,那一点点月色很淡,大概是被满城的灯火照的黯然失色了吧。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鞭炮声,她感到自己像是被遗忘在黑暗角落里的孤魂一般,无依无靠,无可惦念。
咚咚咚咚……忽的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接着听到田嫂刻意压着嗓子贴在门扇边着急道:“姑娘?姑娘你在吗?快开开门,出……你哑叔出事了。”
景玥愣了下,立刻奔到门边,拉开门见田嫂神色慌张的左顾右盼,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田嫂眼珠一阵乱转,把景玥推进屋子里才小声道:“他病了,都两天了。这不我才刚进去给他送饭瞧见他人都蔫儿了,之前我只要一提你他就来精神,今天也不怎么了,不吭声也不动,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我怕他出事,本来也不该来找你的,可是……”
“你说哑叔病了?!”景玥抓住重点,追问道:“已经两天了?什么病?可吃过药了?”
田嫂叹了口气,“哪里有药吃,连大夫也没看过。我倒是跟欧阳二公子身边那个叫祥庆的小子说过一次,也不知他是告诉他家主子了没有,这不等了两天也不见大夫来。我知道姑娘心里记挂他,生怕万一他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这才趁着刚刚守卫都不在来跟姑娘你说一声,看该怎么办。”
怎么办?景玥心中焦急道:还能如何,即便冒着惹怒欧阳闵的风险,也不能拿哑叔的生命开玩笑。想着,她边拉住田嫂边夺门而出,朝着后院奔去。大概是过节的缘故,平时一日三班的守卫果然都不在。到了木屋门口,拴门的铁链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晶亮得刺眼。哗啦啦,她抓起锁链徒劳的晃了晃,忙跟田嫂要钥匙。田嫂惊讶的摆摆手说自己根本没有钥匙,每次送饭或者收拾屋子都是有专门的守卫负责开关门。她怔怔的攥着铁链良久,指尖被冻得通红。田嫂担心的伸手要去拿开铁链,她更快一步,咣的一下摔下锁链,转身往院外跑去。田嫂在后面喊了几声却根本叫不住,犹犹豫豫徘徊一回终于留在原地,重重叹了口气道:“真是冤孽……”
那边景玥风驰电掣般跑遍了驿馆却找不到欧阳闵的影子,等冷静下来才想起,晚上下人送饭的时候曾说起,他进宫去了。是啊,元夜这样美好的节日,他怎能不去跟姜宝公主相会?!想着,唇边泛出一丝自嘲的冷笑,她笑他,明明舍不下姜宝,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她也笑自己,这几日每每私下无人的时候,面对他温柔的目光和言语,心中竟然有一丝悸动。飘忽不定的情感让她心中非常不安,她根本看不透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更不懂自己是简简单单喜欢上他这个人或者仅仅是一个人孤单太久,怕了寂寞而已。
“是你?你来这儿干什么?!”小鱼质问的声音出现在身侧。
景玥这才回过神,看了眼黑洞洞的院落,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公子在不在……”
哼!小鱼叱道:“公子在不在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别缠着公子不放。他是不会看上你这种身份卑贱的平民女子的。”
景玥不想吵架,也懒得跟一个总拿自己当假想敌的女人对话,冷笑一下,转身要走。
“你笑什么?!”小鱼眼尖,一步抢在前面,拦住路道:“你是不是笑我只不过是个丫鬟,也是个跟你一样身份卑贱的下等人?”
景玥没心思纠缠,暗暗叹口气,摇摇头认真道:“没有。我从不认为做下人的就低人一等,而且,你也不是下人,你不是公子的房里人么。照规矩,我该称呼你一声‘小鱼姑娘’。如果没其他事,可不可以让一下路,我要回去了。”
听了这话,小鱼的神色缓和下来,眼中却仍旧带着不善,原地不动道:“你明白就好。哪怕日后姜宝公主进了府,我在公子心里的位置也是仅次于她的。公主是主子也不懂治家之道,再说公子也不会把这么大责任放心交给她的,府中一应大小事自然还是我来管、我说了算的。”
景玥心中无奈一笑,脸上没露出来。可脑子里突然一闪念,一个点子冒了出来,故意带出怀疑的语气道:“小鱼姑娘得公子器重自是不必多说,可是……也不见得事事做得了主吧……”
“你敢小看我?!”小鱼顿时立起眉毛。
景玥眼珠一转,笑道:“小看不敢,我也只是讲道理。你是公子的枕边人没错,说穿了也不过是陪公子……的人咯,说到做主,大概只有公子未来的正室夫人才有那个权力。其他人嘴上说什么都是骗人骗己的……啊,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求见公子,不如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当面跟他说……”话至此,眼见小鱼要张口反驳,景玥忙伸手一栏,认真道:“不过若非不得已我倒真不想麻烦公子,如果小鱼姑娘可以做主的话,这件事跟你说,一样能办成。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小鱼从鼻子里一哼,斜睨着景玥道:“只要不是违背公子的事,我怎么不能做主?!”
“那我想请小鱼姑娘帮我请个大夫。”景玥开门见山。
小鱼一下没反应过来,上下打量她一回问道:“请大夫?你请大夫做什么?”
景玥叹口气,“不是我要见大夫,是哑叔。他病了,又被关在木屋里,没火没碳还下了雪……我想请你帮我找人给他看看病。仅此而已。”
小鱼有些不信,迟疑道:“那个残废是公子要关着的,这是公子的意思,我不能违抗。他是死是活也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么……”景玥狡黠一笑,刻意放柔声音道:“你知道最近公子待我不同以往,他的心思你该清楚。你不肯帮我,我只能去求他……至于公子答不答应,我不敢说,但有一点很明白,我去见了公子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虽然我并不愿意,但为了哑叔,我是什么都肯做的。小鱼姑娘,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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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弱点,在恰当的时机踩住别人的弱点是成功的关键。有了小鱼出手,大夫请的相当顺利,而且锁着木屋铁链的钥匙竟然保存在小鱼手里,这点大大出乎景玥的预料。她不禁猜想,也许在欧阳闵心里,真的待小鱼不同一般。半个时辰后,大夫诊脉开药后离开,小鱼负责的又锁上了铁链,她明白这是她的底线,只得作罢。很快,一碗热呼呼的汤药熬好,她亲手捧着,兴冲冲往木屋走去。
“田嫂?快帮我叫哑叔过来这边,药好了,可以喝了。”景玥目不斜视的小心翼翼的端着碗往木屋窗口的位置走去,丝毫没察觉到身边多了一堆人。
“姑、姑娘……”田嫂压着嗓子,啃啃的咳嗽几声给景玥提醒。可惜,她一心在药上,根本没在意。
“田嫂?”
“景!玥!”一个冷冷的声音迎面撞进景玥耳朵里。她吓得抬眼一瞧,惊呆在原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满眼怒气的欧阳闵。见她犯蒙的样子,他一扯嘴角,冷笑道:“你真的本事不小,连我身边的人都能收买。我不承认小看了你都不行啊。”
事已至此,当无可退。景玥一咬牙,把心一横道:“公子说笑,玥儿没想收买谁。是小鱼姑娘心地善良,不忍心见哑叔受病痛折磨,这才答应我的请求找来大夫为他诊病的。我知道公子不愿我见他,但只此一次,等哑叔病好了我就……”
“就什么?!”欧阳闵喝断一声,怒气蓬勃道:“是我说的不够明白?还是你根本不想记进心里?还是你根本就是拿定主意要跟我做对?!我说一你偏要说二,一定要逆着我的意思来你才痛快?!”声音之洪亮,震得人耳膜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