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一年难得好时节。可景玥的心情糟糕到一塌糊涂。身世的秘密,景家人的死因,时时困扰着她,让她不得安宁。但她细心的发现,自从那份地契密信重见天日之后,哑叔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不似之前焦躁。这天,在屋里待着实在烦闷,叫上田嫂拉上哑叔,出城去踏青。
“姑娘,这样行不行啊?”走在人堆里的田嫂不停的左看右看。
景玥一笑,“什么行不行的,都出城门了,不是没人注意到吗?”
田嫂一皱眉头,瞧着景玥雪白的小手拉着哑叔那只套着黑手套的鸡爪般的手,唠叨道:“姑娘,让我领着他吧,一样的。万一……那多不好啊,到时候传的满城风雨的,对姑娘不好。”
景玥长长一叹,安慰道:“我说了没事。哑叔围着头巾,戴着手套,跟正常人没区别啊。顶多走路慢了些。你别担心了好不好,咱们出来玩儿的,好容易高兴一下。你就饶过我吧。”
田嫂哦了一声,不情愿的闭上嘴。
三人一行走,出了城东门,往东南三里地,有一处山丘。景色优美,是历城百姓最喜欢的踏春地。为了不让人打搅,也为了田嫂不再啰嗦,景玥特意选了一条偏僻些的小路上山。山并不高,但哑叔腿有残疾,走起来费力。直走到午后,才登上山顶。望着脚下一片郁郁葱葱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城镇,她心情大好,拉着哑叔在一处大石上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吃的边吃边聊。田嫂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盯着那两个极不搭调的身影,不停叹气。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多久,日头慢慢下沉。景玥的兴致不减,一直拉着哑叔说笑。
田嫂看得心急,终于忍不住劝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再不下山等天黑了,回去的路怕不好走。”
景玥抬眼望了下太阳,“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那好,咱们先回去,明日天气好的话,再来是一样的。”
“还来?!”田嫂惊讶道:“姑娘前两天闷闷不乐的,这回一开心可不得了,又要天天出城。”
“我知道,你怕爬山辛苦,”景玥笑道:“这样好了,明日我们出来,你留在家里做饭。”
“不行不行!”田嫂忙拒绝道:“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说你一个人带着他……那可不行。”
“知道,不行,咱们一起还不行么。”说着,景玥拉起哑叔道:“咱们得走回去,你累不累?”
哑叔忙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胸口。
景玥会意,点头一笑。
见这两人有着常人少有的默契,田嫂又重重叹口气,跟在后面下山去。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哑叔腿有残疾,再加新伤,越向下走越显吃力。景玥在旁边小心搀扶,慢慢走了一段,刚想停下休息片刻。意外发生。哑叔一脚踩中颗圆滚滚的石子,本就腿脚不稳,晃了几晃,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景玥哪里拽得住一个男子的分量,瞬间被拽倒。下山的小路狭窄,哑叔滚了几滚,竟好似个皮球般顺着山坡,在灌木和树林的缝隙中跌跌撞撞翻滚下山。景玥非常幸运,只滚了两下,被一块大石挡住。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田嫂从后面冲上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人,一通摸来摸去,才放心道:“吓死我了,幸亏没伤着,这要是撞伤了可怎么好……”
景玥顾不上撞得生疼的手臂,赶忙挣扎着站起来,跑向哑叔滚下山的路边,喊了几声并没人回答,抬脚就要跟着下去。
田嫂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喊道:“姑娘你想干嘛?!这是陡坡,下面没路的。”
“你松手!”景玥着急道:“哑叔滚到下面去了,我要下去救他。快松手啊。”
田嫂哪里肯放手,死命拽着她,猛摇头道:“不行!人已经滚下去了,不死也得受伤。你下去也救不了他。想救人,咱们得先回城去找帮手。”
拼力气,景玥当然输给田嫂,只得哀求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你回去找人,我在这里守着,不然等下天黑了,你带人来也找不到这里啊。”
田嫂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荒郊野外的,说不定天一黑会有野兽。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赶快跟我回去。咱们留个记号,我再带人来就是了。”
景玥说什么也不肯,她想着哑叔是残疾,如果摔下去受伤,有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自己守在这儿,不时向下喊话,说不定可以喊醒他。哪怕天黑了有野兽来,自己也要确保他不会再受伤害。她伸手紧紧握住一棵山坡边的小树,眼睛紧紧盯着山下的树丛道:“我不回去。你赶快去找人,再耽误天马上黑了。现在走,可能太阳下山前赶得回来。我不会离开哑叔的。”
田嫂见她一脸坚决,嘟哝一句,“姑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转身小跑着离开。
焦急等待中,时间过的很慢。身边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眼看太阳渐渐沉下山去,景玥心里着急,盯着下山的路半晌,一丁点儿动静不见。如果救兵再不到,等天黑彻底下来,人更难找到。权衡一回,她把心一横,坐在地上,一点点蹭着向山坡下滑去。一路,她用手使劲抓住地上的野草和身边的灌木,好不让自己冲下山去,那些碎石屑和草木上的尖刺,刺得手心儿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她努力忍着,边往下滑边喊着哑叔,可滑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回音。不知不觉中,四周全黑下来,一股阴森森的山风吹过,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回头看去,已然在山坡底,不可能再上去。树木成林,没有一丝亮光。幽冷黑暗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连脚下挪动时踩到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异常刺耳。走过几步,实在无法辨清方向,只得找了棵树靠着,慢慢蹲下。恐惧的时刻,人的想象力会比平时更加丰富。她蹲在那儿满脑子闪过当时在大牢里看到的那些满身血污的犯人的恐怖样子,想着想着,不觉发起抖来。
嚓嚓嚓……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密林里发出一阵树叶摩擦声,似乎有东西在往这边靠近。景玥搂紧膝盖贴在树上,一双眼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点忽悠悠闪烁着的橘色光芒移动过来。她下意识往树干后躲去,事实上这里的树木虽密,但基本是碗口粗细的小树,藏不住人。
很快,那点桔光停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一个声音响起,“景姑娘?景姑娘?”
景玥微微一怔,心中惊讶万分,居然是闵公子的声音。她从树干一侧看过去,光线是一盏灯笼发出来的,闵公子银白色的袍子映在光下十分显眼。她缓了口气,轻轻开口道:“我、我在这儿……”
话音未落,闵公子的脚步一动,直直走过来。很快,灯笼的橘色光芒笼罩过来,接着是他疑惑又隐隐夹着怒气的声音:“别人都是朗朗晴空来踏青,偏偏就你特别到夜游?!”
景玥本来满心感激,一听这话,又委屈又气,噌一下站起身直视他那双冰冷的眼,“这次是意外,我也不想。你做什么来的?特意跑来挖苦我吗?!”
“哼,笑话!”闵公子拿鼻子哼道:“你以为我有兴致跑来这种地方取笑你?!若非看在雅雅面上,你冻死在这儿也与我无关。”
既然无关,干嘛还来?!景玥心道,却识相的忍住没说出口。毕竟眼下自己求着别人,何苦逞口舌之快,岔开话题道:“怎么只你一个人?石伯父没派人来吗?”
闵公子嗯了一声,举起灯笼四处看了看,问道:“他呢?就你一个人?”
一提这话,景玥也紧张起来,借着亮光边四处张望边道:“我从山坡一路下来没看到哑叔的影子,喊了他半天没人回答。这里该是正对着我们滑下来的地方,会不会他滚到别的地方去了?”
闵公子沉思片刻,肯定道:“他行动不便,如果是毫无防备的摔下来,一定会留在这附近。再说他那么紧张你,就算走开了,一旦听到你的声音,一定会寻回来找你。”
这点景玥也同意,点头道:“可现在他不在这儿,怎么办?要不我们去附近找找看,也许能……”说着要走去找人。
“等等!”闵公子一语拦住她道:“现在找?你脑子有问题?!就你我二人在这样的密林中,不迷路那是万幸,还打算摸黑找人?!你想疯可以,我不会陪着你一起疯。”
“怎么会是我发疯?!”景玥好容易稳住的情绪再一次爆发,“哑叔万一受了伤,他又不能动,流血不止或者碰到野兽,他会有生命危险的。我们去救人,怎么能说是发疯?!”
闵公子懒得跟她争辩,阴着脸道:“我只说一遍,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你自己留下找人。随便你。”说完,拎起灯笼朝着来的方向走去。眼见亮光越走越远,他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景玥纠结一阵,心底越来越怕,忙抬脚追过去,嘴里低喊道:“喂,喂你等等,我……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泥土和树叶沾了满身。一点亮光和闵公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见过比你更笨的。”话是讽刺,语气却略透着一丝关心。
景玥不想被他抓话柄,双手撑地要站起身,谁想脚刚刚踩到地面,一阵锥心的痛楚传遍全身,忍不住哀嚎出声:“啊……好疼……”
闵公子皱眉问道:“不就是摔了下,至于如此。你最好赶快起来,等到真的入夜那些野兽出来觅食,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景玥扭伤脚踝,根本不能移动。试了几次,只勉强直起身子。抬眼见闵公子石像似的杵在那儿,她心里一瞬的灰心,索性坐着道:“我脚崴了,实在动不了,野兽要来就来吧。你一个人走好了,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