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新年近在眼前,新城里一派热闹的节日景象。景玥坐在客栈的屋子里,看着窗外大街上忙碌的行人出神。
“又发呆?这一路上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整天这个样子。”香鸾靠在床边,摆弄着手里的一支银色飞镖。
景玥轻轻叹口气。这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一个月前在别院和宣帝那次碰面,心里就犯堵。一个随时随地能喜欢上别的女人的滥情男子,何以托付终生?!偏偏那人是皇帝,至尊得身份,更加肆无忌惮。可想而知,景美人在宫里得生活会很辛苦。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帮不到妹妹,更不知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我真的很好奇,”香鸾又开口道:“你为什么放着皇妃不当,非得回什么南尧国?这点你妹妹就比你明智,现在不但身份尊贵,等诞下皇子,说不定进封个昭仪什么的,离皇后只差几步了。”
景玥冷哼一声,“和妹妹抢丈夫?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再说,跟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那是耻辱是折磨。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答应。”
香鸾脸颊微微一抖,却笑道:“难怪你跟逃命似的,第二天就要离开。好在王爷肯帮你,不然你别想出来皇城。”
景玥回身对香鸾笑道:“幸亏一路有你照应,不然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香鸾只耸耸肩,“亏当时你死命推辞,不让我和樱雪跟着你。以为你多大本事,没想到是绣花枕头。”
景玥不介意她的挖苦,叹道:“我回乡,你送我得走一来一回两趟,我不想你辛苦。不让樱雪陪着,因为我知道她也要赶回孛罗国去找人。能早一天见面,早一天团聚,多好。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爹娘、大哥、二哥,我高兴得睡不着。那他们有情人再相聚,自然比我更加开心。哎,不知道她现在走到哪儿了?有没有到孛罗国呢?那边好像很冷……”这边景玥自顾自说,没注意到香鸾的眼神黯淡下来,捏着飞镖的手越来越紧。絮叨叨说了半晌,景玥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笑道:“瞧我啰嗦这么久,对了,昨天我托伙计送信儿给莫将军,让他傍晚过来一叙。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一处吃饭可好?”
香鸾只嗯了一声,起身推门出去。
景玥习惯了她冷冰冰偶尔发脾气的性子,也不理会,去行李里取出本书读起来。直至日落西山,莫风果然按时赴约。瞧他双眼藏着神采,人虽然瘦了不少,精神却好很多。两人寒暄两句,很默契的没问对方的事,只闲扯起来。
景玥斟了杯酒与他,忍不住打趣道:“今天只是小酌,你可不要再喝得烂醉哦。”
莫风不好意思笑笑,“多谢关心。那段时日我确实想不开,经常喝到不省人事,要不是……唉,不提也罢,总之今日不会了。你放心,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仰头干了。
景玥只浅酌一口,搁下酒杯道:“我前日到的时候,向伙计问起你,听他们说你已经成亲了呢。”
莫风眼神一暗,点了点头。
景玥瞧出他似乎并不开心,料到原因,打岔道:“恭喜你啊,可惜我才知道,身上又没带富余的盘缠,不能准备礼物送你。这样好了,等明日我回到历城,再命人包好礼物送到你府上,以表我祝贺之意。”
“不用不用,”莫风忙摆手道:“你我何须这些虚礼。恭喜我听着,礼物免了吧。”
看他说的真诚,景玥笑着点头道:“成亲的礼物是晚了些,不如等你喜得贵子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啊,双份礼我一定补上。”
莫风脸颊微微一红,“姑娘说笑了,不一定的事……”
两人正说着,屋门被推开,香鸾一脚踏进来,直直走向桌边端起一壶酒,喝了一口道:“好酒。这东西啊,原是喜上添喜,愁上添愁。成亲是大喜事,怀孕也是大喜事,怀了皇帝的孩子,更是天大的喜事,该好好庆祝啊。”说着,笑眯眯又喝了一口。
莫风嘴角一抽,眼神闪过一丝痛楚。
景玥明白他已经知道景美人有身孕的消息,也不好说什么,忙打岔道:“你去哪儿了?来得这样晚,快坐下一起用饭吧。”
香鸾倒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景玥身边,打量她几眼才开口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装模作样的,这一路上不是不开心么?怎么现在高高兴兴的喝酒?还好心劝别人,殊不知你自己才是该听劝的那一位呢。”
一番话说得景玥面色尴尬,笑了笑,低头吃起饭。莫风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神在香鸾脸上一飘,扯开话题道:“再过几日便是新年,城里来了许多买卖人,难得的是今年竟有从孛罗国那边过来的商人,带着他们的特产。你们没事可以去街上逛逛,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家。”
“孛罗国吗?”一句话勾起景玥的好奇心,看向身边的香鸾问道:“你经常出门,知不知道那个孛罗国是什么样子的?”
香鸾瞥了她一眼,回道:“孛罗国在北疆之地,终年寒冷,每年唯有夏季一季不会飘雪。他们那儿的人以打猎放牧为生,民风彪悍。从玄夏立国以来,两国边境一直战乱不断,不过自从几年前穆赫章做了镇军大将军,已经彻底制服了他们。孛罗国每年会不定时的送些贡品。喏,樱雪就是咯。”
对于征战的事,景玥向来持不赞同意见,但自己无权议论,遂笑道:“那樱雪能重获自由身,不枉她来玄夏国一趟。不知孛罗国的特产有什么?”
香鸾眼珠一转,“特产倒有几种,你带了那么多银子没有?”
景玥茫然摇摇头。
莫风一笑,接过话去,“你们说的特产不一样,像肉干、奶酪这些用不了多少银子就能买到,还有……”
不等他说完,香鸾抢回话头,“你说的那些算什么特产?!她好歹也是景家大小姐,南来北往见过世面的,肉干奶酪拿得出手么。当然要贵价的才算得特产。”
莫风一怔,刚想反驳两句,被景玥伸手拦下。她看向香鸾问道:“我也想知道你说的那些是什么?”
“孛罗国有三宝,”香鸾竖起三根手指,数道:“第一、雪山上的神药‘长乐果’;第二、足有五丈长的雪熊皮;第三、玄冰。”
提到雪熊皮,景玥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脸色一红。
香鸾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故意盯着她闪烁的眼问道:“这头两件宝贝你都亲眼见过了,怎么样?是不是打算弄一件半件回家孝敬爹娘?”
“你说的第三宝玄冰是什么东西?”景玥很不自然的岔开话题。
“这个嘛,”香鸾一扬眉,显出一丝自豪的神色,开口道:“玄冰就是……”
砰砰砰!一阵拍门声打断后面的话,听门外响起问话声:“莫将军在不在这里?属下钟会来请将军回营,有要事等候您处理。”接着是哗啦啦铠甲碰撞的声音,那人似乎很着急。
莫风眉头一皱,对景玥抱拳道:“抱歉,兵营有事我得速回。今日一别不知日后何时再见,景姑娘一路保重。”
景玥忙欠身行礼,口中道:“莫将军请善自珍重,那就在此别过。”
两人互相点了下头,莫风推门出去,果见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长矛守在那儿。直到他们风风火火离开,香鸾才闪身出现在景玥身边,笑道:“要说莫风条件不差,相貌堂堂、一身武艺又有家世,只可惜啊,他的对手不是一般人……”
景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关好门,转身走到床边,边收拾包袱边道:“我明日一早出城,你也要回皇城了吧。别忘了答应帮我送的那封信,一定要亲手交到小米手上。最好别让那府里的其他人知道,省得惹麻烦。”
香鸾只哼了一声,“信你是写给她呢,还是他呢?”
景玥听懂她的意思,“当然是小米。你说信是我出事前托你给她的,她心思单纯,想不到別的。而且信里只不过是此嘱咐安慰她话,没什么要紧的......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这回离开,怕以后没机会再见,留几句话在,聊胜于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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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景玥辞别香鸾,背着包袱独自一人,直奔南尧历城。两天一夜的风餐露宿让她归家的心情更加迫切起来,直到第三天晌午,终于进了历城的城门。新年近在眼前,城内一片热闹景象。沿着街道往家的方向走去,四周行人穿梭,到处张灯结彩。许多店铺在门外挂上喜庆的灯笼,但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情形不大对,整条街上,家家商铺都开着,唯独景家那三四间店铺大门紧闭,从外头上着大锁。她停在一家杂货铺前,见伙计正在柜台摆货,走过去问道:“请问一下,旁边这家景升布庄没开门么?”
伙计只顾着整理手中的货,头也没抬的回道:“门上拴着那么大锁头没瞧见啊?!”
景玥心急,忙又问道:“听说这间布庄过年也会开门营业,怎么才这个时候就不做生意了呢?”
伙计抬头扫了眼一身男装风尘仆仆的景玥,仍旧低头道:“你外地来的吧?不单单这景升布庄不做生意,历城里凡是景家的买卖都关门了。人都不在了,还做什么买卖?!”
“你说什么?”景玥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叫‘人都不在了’?”
伙计被问得不耐烦,瞪着眼叫道:“我这是做买卖的,要打听事儿去外面街上打听去。不买东西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生意。”说着,抬手推了景玥一把。
景玥脚下一个趔趄,刚想再问,就听旁边一位老人道:“我说小哥儿你别碍着他发财了,景家的事整个历城的人都知道,你随便找人打听打听不就清楚了。”
景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抓住老人的手臂,焦急道:“您告诉我,景家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买卖都停了呢?”
老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哎,这话可怎么说,景家也算积善之家,却出了这样的事,没天理啊……”说着,又叹了回气,才继续道:“十来天前吧,景家着了场大火,那火大啊,烧了七八个时辰。整整一座大宅,全烧光了,什么金啊银的都没了,只剩一片碳疙瘩。”
“着火?!”景玥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半晌,转身朝着景家大宅的方向狂奔而去。半盏茶工夫,远远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片黑漆漆的残桓断木。尽管过去十几天,那股焦糊的味道仍旧十分刺鼻。她脑子里嗡嗡乱响,心口扑腾腾狂跳。挪步过去,发现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门哪里是房子,到处横着倒塌下来的黑乎乎的焦木。
“爹!娘!大哥!二哥!”景玥在废墟里不停的走着,不停的用手去挪动那些黑炭,不停的呼唤着。希望可以找到什么,却更怕找到什么。漫无目的的折腾了不知多久,她忽然想到什么,扔下手中的废木,朝着刚才那家杂货店跑去。
“老人家,景、景家的人,都、都去哪儿了?”景玥一把抓住老人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