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福道:“多谢王爷厚恩,景玥实不敢受,只需两身旧衣和一些干粮足矣。”
灵王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这些都好说,但眼下还有件事,本王得在姑娘你离开之前说出来。其实这次营救你出大牢,本王是受人之托,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
“什、什么?!”景玥既惊讶又疑惑。
灵王点点头,扬手指向书房后墙边一道不起眼的小木门,“姑娘想要的答案就在那道门后。”
景玥愣了下,站在原地没敢动。
“姑娘不用害怕,难道本王会害你不成,你过去一看便知。”灵王刻意换上鼓励的微笑,嘱咐道:“只一句话,事到如今,有些事不必再做隐瞒,反而说出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景玥茫然的点点头,迟疑片刻,挪步走了过去,临到门口,忍不住回望灵王一眼,见他仍旧笑看着自己。她只好鼓足勇气,满心好奇的推开门扇。本以为会有人出现,谁知面前是一条空荡荡的夹道。墙上没有火光,只前面拐角处闪出淡淡的亮光。运回气,向亮光走去。夹道两边的石壁散发着幽冷的气息,好在路不远,二十来步便到了尽头。刚刚转过拐角,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尽管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吓了一跳。
“姑娘莫怕,”人影忙道歉道:“请随杂家来,这边。”说着,哈着腰在前面带路。
走了几步,景玥才回过神儿来,仔细打量前面带路的人,再一想他刚才说的话,惊讶道:这人分明是宫中内侍。虽说王府里也会有内侍,但明显这人的衣着是宫中仪制。本来她猜想灵王口中的“另有其人”会是穆赫非,现在看来,应该是宫里的某位才对。是美人吗?两人已经许久未见,这次入狱又突如其来,她如何得知?又能担着被太后责问的风险救下自己?正胡思乱想,前面的内侍已经停住脚步。她抬眼一瞧,是一间宽绰的大屋,燃着许多枝粗大的地烛,空气依然森冷,仿佛许久没人住过。
“姑娘请在此稍后,我家主人马上就到。”内侍恭恭敬敬说完,转身绕到一副巨大的帷幔后,不见了。
景玥无法,只得静静的站在屋子中央等着,一双眼四处打量起来。脚下的暗黑色地砖铺满整间屋子,不远处靠椅下垫着一张床榻般大小的雪白熊皮,如此庞大的体积,世属罕见。除去几支金子铸成的地烛和那一张金色的靠椅,并没有过多抢眼的装饰,唯有屋顶处垂下的一副副水红色幔帐趁着摇曳的烛火,散出别样柔和暧昧的气息。
没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刚刚内侍消失的帷幔后响起。景玥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来的人是太后?那自己该如何应对?万一她以救命之恩逼迫自己出卖穆赫章和曦儿,该不该答应?不过说话声响起,打消了她所有疑虑,只留下惊讶。
“时至今日,朕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是‘大将军夫人’、还是‘康姑娘’又或者‘曦儿姑娘’好呢?”
话音落处,景玥不得不跪下,伏地道:“民女万死,请皇上治罪。”
宣帝走出幔帐,满眼笑意道:“若朕想治你的罪,又何须救你。动不动就跪,你身子才好,起来说话吧。”
景玥犹豫了下,仍旧跪着道:“民女不敢。欺君是……大罪,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了……民女不知皇上为何会……”
“为何会救你是吗?”宣帝接过话去,却不急着解释,踱步到景玥跟前,伸手在她手臂上一扶,把她拉起来。她想挣脱,奈何攥着自己的那几根手指很用力,动弹不得。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不安,宣帝微微一笑,才开口道:“朕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是个好听众,安安静静不多话,让朕放心、心静。”
景玥自知不敢承受这份夸奖,忙用足力气,甩脱手臂,退后两大步又扑通一声跪下去,认真道:“是皇上宽仁厚德,不忍民女蒙冤而死才特赦死罪,民女感激不尽。”
“谁说朕赦你无罪了?”宣帝语气冷淡下来。
景玥心口一跳,抬眼却见他神色平和,不像生气的样子,一时拿捏不准,低下头不敢说话。
“杀人偿命,是王法更是天理。朕不能违抗,更何况死的是太后的人……”宣帝口中一顿,慢慢走到伏在地上的景玥身侧,缓缓道:“可你是替别人去死,既如此,为何不能再有人代替你……行了,平身吧,这样趴着,是叫朕跟你的背影说话么。”说着,转身走向金色靠椅,一撩袍子,稳稳坐下去。
景玥只好起身跟过去,不敢靠近,在白色皮毯外的一张席子上坐下。两人默默坐了半刻,宣帝一言不发,悠闲的靠在椅背里望着不远处正襟危坐的人,眼中一丝玩味。景玥不敢直视他慑人的眼神,垂下睫毛,摆弄着腰封上的流苏。
宣帝嘴角儿微微一扬,“这些日子,有些事在朕心里,一直存着疑惑,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朕解答一下?”
景玥稍稍一欠身,算是同意。
“你,究竟是什么人?”
景玥沉了口气,想道:或许此刻宣帝已然知晓自己得真实身份,执意隐瞒只能罪上加罪。眼下四周空无一人,显然是他有意安排,给自己一个坦白的机会。遂平静下心情,一五一十把当初跟景世良北上经商,巧遇穆赫非,寻找长乐果,并后来成亲等等事情说出来。唯独不敢提景美人的事,只说家中仅自己和大哥两人而已。
听完她的叙述良久,宣帝幽幽叹口气,“想不到竟是如此这般,难怪小舅舅大闹洞房,原来是不忍背弃与你的婚盟。你们既有前缘,为何那日在向福楼,你不当面告诉朕你就是他说的‘赵小米’?”这话可大可小,景玥一时间有些犹豫,还没张口,被宣帝接过话去,听他笑道:“朕都说了恕你欺君之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景玥轻声答道:“我答应的,只是做他的妻子。有缘无分,我不想强求。”
宣帝眼光一闪,喃喃一句,“想不到平民女子,倒有志气,”说着,嗯着点了下头,又问道:“后来你既做了大将军夫人,又为何甘心让与她人?难道你今生只认定穆赫非一人?”
景玥不想把话题钉在穆赫非身上,认真解释道:“皇上英明,对一切事洞若观火。既然早已看破我和曦儿互换身份的事,可能也清楚大将军跟她之间的过往。感情得事没有道理可言,大将军和曦儿一见钟情,情深不渝,他们才是命中注定得一对儿。我不想介入,也没本事动摇他们的爱情。再者,我想皇上仁心宽厚,一定不会再为陈年往事追究一个本不该承受责任之人。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积德积福的好事。所以,我想帮他们。”
“曦儿的事,朕确实清楚。当年穆赫章为了她可以连性命都不要,情之伤人,不过如此……”宣帝叹了口气,盯着烛火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往事。片刻,才继续问道:“你同情他们,想做救苦救难的天女。可天女是神,你不是。你不怕惹上杀身之祸?好像今日这般。还是……成全了他们,也能成全你自己的心愿?”
话音落处,景玥一怔,茫然道:“民女不懂皇上的意思。决定帮他们,我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一定说有的话,那就是大将军许诺我,一旦曦儿成为真正的大将军夫人,会送我回南尧家乡去。仅此而已。”
“你没想过跟穆赫非再续前缘?”
“民女说过我和他有缘无分,民女只想回乡跟家人团聚。”
“那就奇了,你无心于他,他为何尽心尽力的帮你?”
“这……我……”景玥无言以对。
宣帝哼的一笑,向她伸出手,只说了一个“来”字。
看着那微微晃动的五根修长的手指,景玥心里一抖,权衡一回,不得不起身踏上白毯,在金靠椅边坐下。见她乖乖听话,宣帝满意笑了笑,略一欠身,靠近她耳边轻言轻语道:“男人帮女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喜欢她,想得到她。”
一股股热气吹在耳朵里,景玥登时脸颊如火烧一般,下意识往后撤身。没想到宣帝的动作更快,一只手已环住她腰间,将她顺势带进怀里。两人半卧在软绵绵的白毯之上,趁着夜色红烛,牵起无限风情。景玥一颗心跳如擂鼓,又惊又怕。躲无处躲,藏无处藏。眼前的人不止是皇帝,更是自己亲妹妹的丈夫啊。真弄出事故,她给如何面对景美人?
“在想什么?”宣帝搂着怀中的可人儿,眼底泛出柔情,“自从御花园遇到你,朕心里一时一刻不曾忘记……可惜,之后却怎样也找不到你……”
“皇、皇上!”景玥赶忙打断,盯着他的下巴道:“我……民女感激皇上厚爱,可、可不能……民女不能……”
“不能什么?”宣帝抬手勾住景玥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两人的鼻尖儿几乎贴在一处,能呼吸到彼此的气息。
“民、民女是、是南尧国人。”景玥一时脑筋短路,只想到这唯一的借口。
宣帝眉峰一挑,哦了一声,“南尧国人……你不说朕倒忘了,也好,后宫里从未有过南尧国来的美人儿,你是第一位。”
景玥着急道:“皇上后宫美女如云,民女自知姿色平庸又无才无德。”
“哪怕你一无是处,只要朕喜欢就好……”宣帝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可我曾经是大将军夫人,皇上不介意吗?”景玥找了个尖锐的借口。
宣帝眼神一跳,点头道:“有一点。不过朕明白,你们既做得成夫妻便是上天给的缘分,现在你们缘分尽了,你留在朕身边这也是天赐的缘分。朕会慢慢适应,不会介意太久。”说着,手指轻轻在景玥脸颊抚摸起来。
望着他柔情满满的双眼,景玥心底却升起一股怒气,心道: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都说帝王无真情,是错不了的话。眼下皇宫里的景美人还替他怀着身孕,他竟然找别的女人调情。想着,脸色一沉,冷冷道:“皇上在跟民女开玩笑吗?我得身份见不得光。进宫?皇上该不会忘了斩首之刑是太后亲口下的懿旨,在太后眼里我已是个‘死人’了,难道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么。”
谁料到,话音落处,宣帝竟然呵呵笑起来,半晌才止住道:“朕想要的人,谁敢说个‘不’字?!再说,你不一定要进宫。觉得这里如何?若是喜欢,就住下,朕会常来看你。”
话音落处,景玥的怒气几乎顶到脑门儿,一字一句回道:“民女说过,只做正妻,不为妾室。皇上见谅。”
“皇妃之尊也不肯么?”宣帝的脸色冷下来,只唇边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景玥深深吸了口气,咬着后槽牙道:“那民女要做‘皇后’,皇上肯么。”
话音未落,宣帝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紧紧捏起她的下巴,“是不是以为朕救了你,就不会杀你?!”
“民女死过一次,不怕再死一次。”说着,景玥两眼一闭,等着命运的裁判。
“不知好歹!”
一声怒喝过后,景玥被一股力道推开,在白毯上滚了一下才趴在那儿。等她直起身子抬眼看去,见到的是宣帝盛怒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