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塔靠近山壁的那一面,每一层都修了一扇相同规格的小窗,离地三尺,上圆下方,半人高,一人宽,可容山风入怀,滤去塔中尘沙。
但令人费解的是,一至五层的窗门要么从内部打上了木条,牢牢封死,要么被糊上一层密不透光的灰纸,一看就是假窗。唯独第六层窗后,隐约有清光闪动,似烛非烛,成为二人登塔所见的唯一一抹亮色。
临岚走到那扇窗前,上手一推,窗框是松动的,窗纸透着丝丝冷风。她二话未说,直接卸了棂条,丢在地上。
“咳咳……这扇窗后,竟不是山岩,而是一条甬道。”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掩住口鼻探头张望,不免惊异,“但我看不清里面有多深。”
临岚说着退回窗内,偶然瞥见脚边飘落的窗纸背面似是画着奇异的符文,其上光华流动,幽幽隐灭,不禁恍然:“这才是我看到的光源。”
月琢循声捡起一角窗纸,用手抚过残余符文的纹路,断定:“僭灵城结界并非完全封闭,此符即是人为的破绽——符文上的灵力一旦消退,便会形成结界裂隙。”
“可我没做什么啊……”
临岚愕然:只不过把窗卸了,就能消去灵力,破开这天衣无缝的结界?
“看来,我们的思路都被限制了。”月琢摇头,得出结论,“这座城所封闭的……从来只有人心。”
造梦者之所以轻易拿捏做梦者,从不是因为他洞悉每个人心底的欲念,而是由于做梦者自身不愿面对现实,方才频频陷于幻梦,愈渐沉沦。只要心无所惧,不加预设,任谁都可以打破幻境,随时离开。
“我懂了……”临岚垂眸望着破碎的窗纸,低语,“幻阵是网,凡人如鱼,鱼虽被困于网,而网尚未收回。倘若此时坐以待毙,便是死路一条;但若心念坚定,拼力一游,纵然难免受伤,未尝不可挣脱束缚、回归大海。”
这也是她明明身穿缚魂衣,却不会被“芷梦”所迷惑,还能自由出入僭灵城的原因。
“先前,我太过执着于探寻百姓流连梦境的思想根源,想着一一劝解他们重归现实再作打算,但又在了解他们的苦衷后于心不忍。殊不知越是这样,越难施救,甚至还会对自己的坚持产生怀疑。”临岚捏紧了双拳,愤愤不平道,“既然无路可走,那就让这个梦境连同幻阵一起,彻底消失好了。”
“消失?”
“对,洛永离替我解去缚魂衣时,曾说过一句话。”临岚目光熠熠,复述道,“他说,‘梦境是用会消失的墨水写成的。’我当时并未深究,如今想来,却是耐人寻味。”
“梦境会消失,幻阵亦然。”月琢颔首道,“逃避不是办法,堕落永无止境,是时候给他们当头棒喝了。”
就像临岚摧毁梦境中的青铜女子像一般,虽是兵行险招,但却意外有效。
“你的意思是……洛永离反倒希望有人给他一棒?”临岚渐渐品出一丝言外之意,后知后觉道,“所以他才会重启幻阵,一心求死?”
“这场大梦做了百年,也该醒了。”月琢丢下窗纸,平静地说,“就算不是我们替他了结这一切,天道也绝不容许他再这么自私下去。”
“天啊……他可真狠,居然拿万人的性命作赌注,就赌我们不会袖手旁观。”临岚揣着手臂来回踱步,自我消化了半晌,忽地指了指幽深莫测的甬道,问道,“那我们还出去吗?”
月琢凑近闻了闻甬道内飘来的气息,咽痒难忍地咳了几声,否决:“不必了,里面积灰太多,会弄脏你的衣裙……咱不走这寒酸的狗道。”
这话本没什么好笑的,却让临岚忍不住有些欢喜。恰逢月琢转过脸来,她又故作正色:“那就趁早回去把闻弦居炸了吧。”
月琢挑了挑眉,讶然无语。
临岚赶忙摆手笑道:“开个玩笑……我是说,接下来我先去城中帮大家解了缚魂衣的咒术,我们再设法毁了‘芷梦’、送百姓出城如何?人命关天,就别管他们愿不愿意了。”
“好啊……”月琢虽未戴眼罩,也未恢复视力,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边提步下楼,一边淡淡说道,“你倒是聪明伶俐,四处偷师,什么引魂术、缚魂衣……都让你学明白了。”
“嘿,你这人……”临岚顿足追去,不服地辩驳,“你敢说你让我与洛永离独处,就没有暗藏这种心思?”
“我可没想让你与他独处。”月琢咬唇,酸溜溜地否认,“只是他不肯当众施展解封之术罢了。”
“那你拿碧寒作要挟,也是算准了洛永离还需碧寒来维持幻阵的木灵位点,肯定舍不得让你伤及他吧?而且,神族不能随便杀人,是不是?”
他倏而一顿,停在古塔五层通往四层的木梯口,回身道:“是,你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猜对,怎么就……”看不透他的真心?
月琢走得很快,临岚才刚追来,便见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活像一个被人冷落的烛台,期待着风与火的垂青。而她便是扑向灯芯的一团风火,为他捎去了清新的空气,唤起了灼烫的心跳。
“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