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川咬着嘴唇还酝酿着说什么，我用余光从侧面窥探——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地上，紧接着朝我这边看来，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重重砸向了我的腹部，瞳孔缩紧。

我也顺着他看去——灰色的卫衣已经被洗得发白了，上印着红色字母脱皮掉色，不过还是可以看出原本的模样。

随即，他用嘴型轻念出了我衣服上的单词：“Dark Matter…Dynam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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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的话语中突然浮现了一丝清亮的声音：“Bae，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

那一天是周末，下着大雨，原本他定的露营计划泡了汤，我们只好呆在家里。

宋屿川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脚搭在我的腿上，电视里播着《Prison Break》。

我随口应着：“他们都是很平常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你这么完美的人。”

他张口似乎还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摆弄起手里的遥控器，见我迟迟不说话，语气也低落了下来：“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来，但我没有勇气抬头。

那是一种沉默到几近窒息的痛楚，我无法将它摆上台面，让他看见我的过去。

那不是童话，而是长久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扑一把便满手污浊。

如果他踏进去，看到的只有空洞、腐朽，还有某种不堪的真相，那样会打破他一直以来的想象的。

宋屿川是在他的幻想里为爱我而生的人，他爱他的幻想，完美的。

可一旦把它撕裂，就像从高空推下一尊精心雕刻的神像，粉身碎骨。他的世界会倾塌，他的自我会碎裂，那不是揭露，而是一种彻底的屠戮。

我不敢想象这把刀握在我的手中，划向的却是他的生命线。

于是我刻意换了话题：“你的论文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温暖的室内，窗外的雨声不断撞在玻璃上，发出急缓的嗒嗒声，茶几上的电脑屏幕发着蓝光，隐约映出两个人影。

除了遥控器的按键偶尔被随意敲击，房间里安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他懒散地倚在沙发靠背上，“还没呢，要不你替我想想题目吧？”

“我？”我放下手里的杯子诧异，“你需要我帮忙？这可不像你。”

他凑过来，双肘撑在膝盖上，“我觉得你可以。你那么聪明，从我认识你开始就如此，说不定能启发我点什么呢。”

茶几上的电脑还亮着，我顺势瞄了一眼，上面一串粗体英文标题显而易见。接着我随口念了出来：“Dynamics of Dark Matter in the Evolution of Galaxies？”

宋屿川堆笑：“哇，我们也太默契了吧，怎么连想的东西都一样，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我指着屏幕上的那一串英文：“你电脑上的开题报告都写着呢。”

他被拆穿了倒也不恼，反而笑得更灿烂：“好吧，不过这也不影响我们心有灵犀，天生就是一对，注定要在一起的命运吧。”

“为什么选这个？真心喜欢，还是因为你那个难搞的导师？”

“大概是因为……好奇吧。”他对于自己在学的专业知识娓娓道来，“暗物质在宇宙学中是很重要的部分。我们已经观测到它的引力效应，它维系了星系的结构，防止它们因离心力而分崩离析。暗物质被推测为宇宙中最普遍的物质之一。可是，它既不可见，也无法直接测量，至今没人真正看见过它的存在。我想尝试看看，看能不能更接近那个真相。”

他莞尔，自嘲般地说道：“说它重要，这可能只是我们赋予它的意义吧。我只是想找到点什么……找到它存在的证据，找到……”宋屿川说这话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我又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头看向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找到它，是为了证明……有些东西，哪怕你看不见，甚至无法触碰，可它依然在那里，并且永远都不会消失。”

Dark Matter Dynamics…

我这才想起这件衣服是我以前在市天文博物馆当志愿者的时候发的。

昨天柏昌郧回来很晚，情况太乱，以至于我没有空准备第二天出门要穿的衣服，只是随便抓了件能穿的就套上了。

怎么碰巧就是这件呢…

“怎么了？你认识这些英文？”

他就算英文成绩好，也不至于高中就认识这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吧。

他紧紧盯着我，眼神里压着一团火，“柏言知，刚刚我问你的话题，就这么被跳过了？”声音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坚持，“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脸上的伤到底是不是被人打的？如果是，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去替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宋屿川是那种对朋友过分贴心的人，他的保护欲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要他觉得朋友受了委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替你解决一切麻烦。

他不在乎麻烦落在他身上，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可我偏不让他得逞。宋屿川只是一个都没成年的高中生能替我解决什么问题？

宋屿川也总该明白，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他的心意来解决。

他总有不能插手、无法控制的时候。

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的。

而且，这事根本不值得他为我做什么。

我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一阵说不清的烦躁翻涌上来。

这种被人盯着看穿的感觉，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我不是说了吗？”我用一种毫不在乎的口吻说道，“真的是摔的。是你不信。”我停顿了一下，又懒得解释，“再说了，这有那么重要吗？”

他眉心蹙了一下，我知道他不信，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我。

所以，我抢在他开口之前直接转移话题，“我们不是今天有比赛吗？白衍和邱振赫呢？还没到？”

宋屿川若无其事掏出手机，屏幕的微光打在他垂下的脸上。

他声音很轻，但听得出有种刻意压制的平静，“他们还在公交车上。”

“我们先进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下意识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能看着他背上的琴包，跟着前方一群学生一齐走进了校园。

脚步声在夏日的热浪中显得闷沉，窗外的蝉鸣嗡嗡响，我想确保今日的一切都万无一失，但那一刻，我却模模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不太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