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回想当年被南陆侵占的灯港。”
“虚伪的和平比战争来得更可怕。”
“我希望我的孩子幸福,也希望你幸福……可我好像,永远都和这条路在背道而驰。”
“我能走到今天,不是一时失误,即便这条路在大多数人眼里错得离谱,我也会……”
“走下去。”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刻骨铭心地从记忆最深处灰蒙蒙地浮上来。
公冶庆幸自己那天没走神,把长辈的话一字不落听进去了。
邓叔叔话中有何深意?其实他也清楚卡萨乐园爆炸并非意外?
由于话题干系到国家秘密,公冶没考虑好怎样开口询问邓烟雨,一个不慎就会弄僵两人的关系,而且这样的环境也不容许他问。
可他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也想知道江盛党对邓烟雨穷追不舍的理由。
这一切,是否源于邓忠云?
好想问。
公冶看了一眼邓烟雨,邓烟雨也悄悄瞄回去,握紧了手机。
她前面翻到了庆云今发来的消息,心中隐隐不安,再转头,见身旁男人的眼神晦暗难辨,更让她确信他定是误会了什么。
“我走了,你早点睡。”
这事暂压不论吧——公冶如此决定好,起身离开。看他要走了,邓烟雨伸手扯住他的衣摆:“等等。”
公冶回头。
“那个……”邓烟雨说,“云今哥是庆威凤的哥哥,我们只是朋友。我和他今天去看了《红楼梦》舞剧,他帮我拿外套,我、我忘记要回来了……”
“我不是想和他去看,主要是为了舞剧,他也不想浪费票,所以……”
邓烟雨解释得无语伦次,不过公冶听得懂,不仅听得懂,脑袋里还能放电影似的播放那些情景。
虽然不是他最想听的,但今晚她和庆云今宛如一对璧人亲密无间走在一起的画面一幕幕涌上脑海,公冶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无意再听邓烟雨辩解,默默打断道:“我知道,我没误会。”
邓烟雨愣住了:“你知道?”
“嗯。”
“你知道什么?”
公冶心浮气躁,想也不想便说:“该知道的都知道。”
邓烟雨长久未出声,盯住他的脸,缓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邓烟雨站起来,用探究到底的目光注视着他,见他半天不答,她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唤道:“公冶警官?”
公冶渡莲冷汗都下来了。
他!在!说!些!什!么!啊!
“想、想想就能知道啊,又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这回换成公冶语无伦次了,他实在没底气,转身要走,邓烟雨急忙拉住他的手腕。
“你回来。”
“很晚了,我今晚还要值班,要快点回单额——!”
邓烟雨突然猛力把人拽了回来,推倒在沙发里。公冶重心不稳整个人撞在沙发靠背上,一抬头,就被邓烟雨微热的目光紧紧缠住了。
“为什么要躲?”
“我没躲。”
邓烟雨没有放过他神态间的细微变化——一贯的冷静、缜密、临危不乱,其中却稍纵即逝地闪过一丝……心虚。
“是啊,你没躲,你也没误会。”
“是我误会了。”
他们的膝盖即将碰上,邓烟雨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我误会你不在意我,误会你不会妒忌吃醋,误会你不喜欢我。”
公冶大脑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反驳,只苍白地说:“我没有……”
“即便你是从友知姐那里听来的,可我和友知姐只说去看舞剧,并没有提到云今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冶撑着沙发,坐起来一点,仍旧死鸭子嘴硬:“猜的。”
“猜的?光靠一件外套,你就知道和我去看舞剧的是云今哥?”
公冶目光凝在别处,默不作声。
邓烟雨再次读了那两条消息:“云今哥也有可能是我的同学,我也有可能把外套忘在学校里,你为什么不往那个方向猜?”
“而且,云今哥只说我的外套落在他那,没说是哪一天落在他那的,可你十分清楚是今天,是今晚,对不对?”
“公冶警官,你说话,你为什么会知道云今哥这个人?”
“你去了离江大剧院,看到了云今哥?”
“看到云今哥和我走在一起。”
“你在吃云今哥的醋,是不是!”
“不要再这样叫他了!”公冶仿佛要爆炸了,满腔的委屈撑破胸膛,“你都没这样叫过我!”
“……”
“……”
尾音散尽,他那薄如春冰的尊严与羞耻感,在她面前一片不剩地碎掉了。
三十平米的小公寓里,狭窄得可以挤压一切声息,浴室的排气扇运作得格外喧响,窗台的玫瑰落了一片花瓣,凌乱的桌上放着空空的鱼缸,里面堆满海边捡来的彩色石头,比石头还沉默的,是沙发那的两个人。
他满脸通红,低垂着头,指尖都在颤抖,她站在那里,亦是如此。
公冶窘迫地咬住唇,初次体验到羞愤欲死的心情,他要走,被邓烟雨狠狠按回沙发里。
“放开!”他喊道。
“我不放!!”
这是太难得的机会,似乎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就要等上八百年。邓烟雨发现他还在闪躲视线,直接坐到他身上,把他的脸捧起来,直面自己。
“看着我眼睛。”
“我叫你看着我眼睛!”
“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
“你是不是男人!”
“既然拒绝了一个女孩子的告白,就不该再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你这眼神分明就是喜欢我!”
“你分明就是喜欢我!”
公冶睫毛抖得厉害,毫无气势地任由邓烟雨捧着脸,由于视线受阻,不得不仰起来去看她。
和他四目接触,邓烟雨的眼眶不知不觉泛开热意。
等得好辛苦,但终于等来了。
就是这个颜色,就是这片清澈。
她最喜欢的绿色,最喜欢的公冶渡莲。
“我知道,你的童年遭遇了太多不幸……”她鼓起勇气贴近他,“你在独玉分所生活得不快乐,被一个又一个信任的人欺骗、伤害、背叛……你为此怀疑自己、贬低自己,默许别人对你施压施暴,你不敢反抗……”
痛苦的记忆袭来,公冶的心跳重了一拍。
“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到现在依然喜欢你,被你拒绝也喜欢你,甚至每天都会更喜欢你一分,你身上有太多美好的品质,你值得被好多好多人喜欢,裴远航家属在网上发长文感谢你和贺警官,你去看了没?你肯定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吧?可这就是事实,你是一名出色的警察,你非常非常棒,你给一个破碎的家庭带来了最后的希望,这个希望名叫公正。”
公冶胸口发烫。
“公冶警官,不要把曾经的不幸归结为自己的一生。”
“顾院长没有正确地引导你,她对待你像对待一具机器,要求你笑,你就必须笑,你在这样刻板的环境下靠自己学习理解着亲情、友情、爱情,你对感情的判断与衡量,就像实验数据一样黑白分明,所以,当你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当你愿意和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当你和我拥有更亲密的行为时,你觉得只要经过同意,就是理所当然。”
“可是,不是这样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的本心是不会同意的,从一开始,从‘认为让我住在你家里也可以’的这个想法萌生起,这份感情就不同了。”
也是在这间破旧的公寓,落地窗被他踢碎了,寒冬的夜风猛灌进来,把她吹得浑身冰透,她狼狈地裹紧被子,头发都冷得翘起来好几根,仍然不允许自己牙齿打架,暗暗发誓哪怕当着他面做不到美丽动人,也要竭力做到美丽冻人。
而他只能满含歉意看着这样的她,这样一个……倔强到可爱的她。
“公冶警官,你不是机器,也不是谁的附属品,你就是你自己,你明白什么是不甘,什么是难过,你会气到不知所措,会忍受不了大喊出来,疑惑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引发出如此奇怪的心情,我可以告诉你,被你拒绝的那晚,不会喝酒的我气得买了一打啤酒喝,我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发酒疯,把你骂个半死,我经历这种太多了,都可以做你师父了!”
公冶弱弱插了一句:“你本来就是我师父……”
“不止烧饭做菜,感情上我也可以做你的师父!”邓烟雨强硬地掰过他的脑袋与他对视,“我才不要被你模棱两可地搪塞过去,也不要你明明很痛苦,却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正视自己,也正视我……你就在我面前,唾手可得的地方,要让我一次次错过……我才不要!”
公冶被这么猛烈地告白,脸红得不行。
“还有,不许再小瞧我,”邓烟雨看他脸红了,自己也红了,“我比你想象得强大多了!说什么希望我平安,和你分开以后,你看我平安过吗?我也不会再说我配不上你这种话了,就算以后你出轨,我也有本事让你净身出户!”
“你已经想到那个份上了……?”
“那当然!”邓烟雨说累了,直接坐在他大腿上休息,“我对待感情可是超级认真的,我以前还想过单一辈子不结婚,可如今,我改变想法了。”
“我发现,我好像有了想嫁的人。”
公冶憋了很久才问:“不是衣帽间?”
“才不是呢!笨蛋!”邓烟雨气急败坏地捶着他,羞怯道,“才不是……你明知故问……”
此刻,他有种冲动,想抬手抚摸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耳垂。
“我也是,我也……只对小雨……”
邓烟雨听他说得磕磕巴巴,心间怦然欲动,手滑到他的颈侧:“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再叫一次。”
公冶不明所以,“小雨”这两个字,他已然叫了无数次,但触上她炽热渴求的目光,他就有些情不自禁,仿佛回到了看《情书》的那一晚。
他喉结轻滚,低声唤道:“小雨。”
邓烟雨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倾身去吻他,公冶愣了一瞬,立刻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唇,哀求地看着她,邓烟雨亲在他手背上,气呼呼瞪他一眼,转身把墙上的一排开关全按灭了,房间霎时陷入黑暗,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白色的涤麻窗帘拖到了木地板上,光影在朦胧的布面上一阵流动。
公冶心慌意乱,背刚离开沙发,就被邓烟雨推回去,带着沐浴香气的发尾轻柔地笼过来,一双温暖的小手环住他的肩。
视线很快适应了黑暗,他们无可避免地望着对方,心情越来越乱,有什么在作祟。公冶看到了邓烟雨眼中逐渐凝成的决心,带着点点湿润。
“不要……”
未等他说完,邓烟雨就把自己送入他的怀抱,仰头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