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PO反暴公会?”
公冶倾身看向平板,超话累计发帖才1.1万,往下翻,一篇附着紫花国旗图片的滔滔大论映入眼帘。
“这是学术社团吗,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他像不会做数学题一样摇了摇头。
“我以为你会知道,因为和美食家有关,”面对公冶眼中的疑问,庄鹭思虑不久便说,“WPO全称World Peace Organization,是除政府机构以外的古洛公民自愿成立的非营利性民办组织,2034年抵美协会成立的当年WPO便跟着成立了,但过了一年就面临解体,原因是抵美协会成员对WPO成员多次施暴,甚至闹出了人命。”
右侧一辆车通过,公冶眼睫微动,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
“WPO组织宗旨就体现在名字上,是反对人类与美食家发动纷争,倡导文明和谐地交流谈判,维护‘人’‘美’两方的权利与安全,促进种族统一的一个和平组织。组内成员遵循众生平等的理念,公然谴责过抵美协会不分青红皂白对美食家施以暴行,主张以沟通的方式化解内斗,他们的迅速扩大威胁到抵美协会的地位,于是遭到了所谓的合法坑杀。”
公冶表情变了:“合法坑杀?”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美食家具备破坏生态的食人特性,往大了说就是全人类的天敌,WPO发表的批判言论里确实有为美食家说情的成分,站在抵美协会的角度,他们等同帮凶,所以这场坑杀完全合理,‘合理即合法’是抵美成员施暴前会喊的口号,好多小年轻曾拿这句话当自己的座右铭。”
绿灯亮了,公冶向前开出,旁边移动的巴士像张巨大的铁网压过来,待周围车辆少些,他平静出声:“我有印象。”
庄鹭深深一叹:“坑杀事件的内情国内不能公布,但在外网传开了,有外媒报道过,抵美协会曾在关海区沿海一带活埋了32名WPO成员,没有一个行凶者依法受捕,据说凶手都很年轻,其中有官僚政客的子女。”
“WPO应该是保持着中立的立场,为何要被赶尽杀绝?”
“唉,抵美协会这帮人……他们习惯了跳出道德标准的框架来看待问题,被花蚊子叮咬一口都忌惮它的毒素是否致死,对他们而言,中立和不作为是一个道理,一味宽待美食家只会养虎为患,立场这种形同虚设的东西,那全是做给心里没底的人看的,真实的想法只有自己最清楚。说来也奇怪,抵美协会和WPO创立的初衷都是希望国家发展得更好,社会更安定,他们明明是一路人,为何最后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闹得不共戴天?”
这条路栽满法国梧桐,三月天冷,它们尚未长出新叶。身旁太静,庄鹭不忍说道:“小八,我绝对没有歧视美食家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公冶报以轻柔的微笑:“我没往那层想,只是有点伤感罢了。”
许多事太沉重了,放上来讲,实在没办法周全所有人,庄鹭也讨厌往大方向上讨论,可裴远航的案子偏偏和这一点勾搭上了。
她接着说道:“WPO解体后,剩余成员养好伤打算重振旗鼓,于是再次成立了一个秘密小团体,便是现在的‘反对残暴行动’的反暴公会。”
“他们在网络上公开了自己,不怕再被抵美协会打压攻击吗?”
“我想他们不怕。”
“公会里的都是普通人?”
“对,都是普通人,一共百来号人,他们自称WPO后裔,认为美食家是当年南陆人体实验荼毒的受难者,不该一棍子打死,希望为受害的同胞讨回一个公道,而裴远航加入反暴公会已十年有余。”
又一个红灯,公冶一脚踩停,语气难掩意外:“这么久了?”
“你看,”庄鹭找到2月20号的帖子,一个叫也称鹤望兰的账号发了张庆生照,“这是反暴公会的核心成员在给副会长裴远航庆生。”
照片里七八个人聚在一块,裴远航肩上挂着彩条亮片坐中间,他大概是加完班就急匆匆赶去赴宴,虽然把行服外套脱了,但发皱的淡蓝衬衫和松垮的领带仍然显得他风尘仆仆,公冶从他脸上找不出丝毫疲惫,他捧着蛋糕,笑容灿烂,生日帽也戴歪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裴远航,一个幸福快乐的裴远航,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照片里永远地定格住了。
“我怀疑裴远航的死因不简单,他在推特上的言辞太激进了,如果凶手的犯罪动机是因为他反暴公会副会长的身份,那么——”
“那么凶手就和抵美协会脱不了关系,或者就是协会内部成员。”
和他异常冷静的眼眸对视须臾,庄鹭慎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去的路,两人几乎一言不发。他们心知肚明,抵美协会相当于一个搬到了台面上的影子政府,里面成员鱼龙混杂,真到动手的那一步,摆在公安面前的选择也不会太多——总要有人给这口屎盆子镶层金边。
层级越高的人出事反而不怎么麻烦,掩盖比查清更容易做到公私两便。
“我猜蒋队心里也有数,”庄鹭说,“倘若真查出什么黑的乱的,裴远航的冤屈也无需再洗,东行碎尸案会成为一桩悬案永远封存。”
“就像当初处理国厦案那样吗?”
庄鹭苦笑了一下:“八宝,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不会的……到了。”
春水镇的英文招牌由远及近,公冶开上坡,顺利找到了停车位。
他们交谈着向咖啡馆大门迈去,刚踏上一层台阶,玻璃门朝外推开,一个小男孩冲出来撞在公冶身上,手中奶茶没盖好,泼湿了他的裤子。
闯祸了,孩子吓得小脸煞白,丢掉奶茶就向外逃跑,被身后一道严厉森寒的女声叫住:“古临宣,站住。”
伴随着高跟鞋的声响,一个女人迎面走来,颈处系着深色丝巾。她伸手一把揪起儿子软嫩的耳朵,提回到公冶面前。正在拍裤子的公冶着实没反应过来,见小孩的耳根扯得半透发红了,惊道:“别……这是干什么!”
“道歉,”女人不理会公冶,对孩子冷冷说,“别让我重复。”
孩子疼得抽气,说不出话,哭红的眼睛泪汪汪看着公冶:“对……对……”
女人面若冰霜,指甲嵌进去,用力拧开了他的耳朵。
“住手!孩子耳朵撕裂了!”庄鹭差点上手,却被她强大的气场震到了,公冶说:“我没事,女士请您放手!”
“对不起……”孩子总算忍着疼痛说出了口,女人随即放手。
公冶和庄鹭急忙蹲下来查看他的耳朵,耳根和颈侧连接的地方撕开了几毫米豁口,血丝透了出来。
小孩不想让他们看,牢牢捂住自己受伤的耳朵,退后几步,缩着头躲到妈妈身后,念咒似的说:“我不痛,我没受伤,我不痛……”
女人从始至终没有看公冶和庄鹭一眼,也不管儿子,径自朝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橄榄绿SUV走去,小孩立即追上,手依然捂着流血的耳朵。
“我的天啊,我没看错吧,这是当妈的人?”庄鹭人都傻了,指了指那女人干练的背影,“哎,怕是医院也不会带孩子去看吧?”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推门跨出来,从他们当中穿过,公冶瞥了眼他胸前挂的相机,和庄鹭说:“当着人也不知道收敛点,刚刚不该放她走的。”
“主要我们也‘没带皮肤’,气势上输了,”庄鹭上下打量他,“话说你今天怎么穿得像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听了这话,公冶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读大学时买的。而庄鹭,因为早上起晚了,瞎着眼随便抓了一套黑白搭,简直像个……
“你像个卖保险的。”
“找打是不是?”此刻手边要有个鸡毛掸子,庄鹭分分钟给它抄起来,她叹着气拉开玻璃门,“但我觉得,即使面对两个警察,她也敢下得去手。”
公冶不置可否,沉默着跟进去。适才孩子被拧着耳朵流泪的样子,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五分钟后,邓烟雨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她望了一圈,费了点工夫才找到公冶他们,不是他们坐得偏僻,而是两个人都穿着便服,一时不太好认。
今日午后没出太阳,难免有些凉意,他在衬衫外面套了米白的薄毛衣,整个人一下子温暖明亮许多,这不是他平日的风格,但出乎意料的合适。
庄鹭先注意到走近的邓烟雨,迎着她的目光站起,发觉身旁的人还低头刷着手机纹丝未动,使劲拍了下,把他也拎起来。
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亮了证,警方直奔主题,问的果然是东行碎尸案,不过邓烟雨还是奇怪,她完全不明白警察找自己调查的原因。
“3月2号下午你在东宝银行新桥支行接触过被害人,可有印象?”
“我去了新桥支行……?”
邓烟雨步行来的,有点渴,叫了杯喝的。她和庄鹭面对面坐着,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下,快速整理了庄鹭的话,她皱着眉,看样子是没头绪。
她内心想法都写在脸上,公冶看出来了,象征性引导着说:“2号那天,下午四点半左右,你是为了办什么事而去的银行?不着急,慢慢想。”
邓烟雨卡壳一样呆了呆,眼睛顿亮:“噢,我是去做理财风险评估,”她端正了姿态,“我以前办过东宝银行的储蓄卡,理财功能没开通,最近要用了发现首次购买理财必须要去网点签约理财服务做一次评估,我当时也是随便导航了一个最近的地方,所以没记那个网点的名字……”
庄鹭问她是否还记得办业务的详细经过,邓烟雨从头回忆:“我进去就看见裴经理和大堂经理聊天,便找他问了,他带我去了办公室,但我没办成。”
“为什么?”
“他说我不能办,”邓烟雨泄气似的耸肩,“拿着我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查了半天,说我的卡不是他们网点开的,又扯了一大堆‘你信息不在系统上’等等我听不懂的借口,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说后续再通知……但我看他那样就知道是不想给我办,也不可能再通知我。”
庄鹭听出邓烟雨话里行间的情绪,与公冶交换眼神,问了一句:“你和裴远航有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