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爆炸把自己人都卷进去了,多半是红鸽内部在‘清理门户’,也好趁乱给各方内鬼传递消息,干扰后续的搜查,所以扒出点真东西来也无所谓,自然会有人替他们扛罪。”
“你知道这么清楚,”楚知元说,“难道他们渗透到歌华了?”
“没有,”公冶直视前方,“目前暂时没有。”
“我听说,派去红鸽卧底的警察全都失踪了?”
公冶没说话,表情有些阴郁。
楚知元愁眉不展,叹道:“真没想到她和红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女人黑白通吃啊,太难搞了。”
“知元,你说她凭什么恶事做尽,却可以心安理得活在阳光下,鲜花掌声功名都是她的,这些,本该属于每个奋战在隐蔽战线上的人民警察。”
公冶离开椅子,一步步走到有阳光的地方,楚知元跟了过去。
“就凭她在报告结尾写了一句,自己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是啊,”楚知元伤感地坦言,“凭这一句,足以让她饮誉世外了。”
一线鸟影穿梭于空荡的枝头,眨眼便振翅飞出围墙,闪入无边无际的晴空。
新年第一天的阳光极冷,冷入骨髓。
“我不想再做傀儡了。”
一个大叔在外边庭院偷偷抽烟,浊白烟雾缥缈扩散,吹去公冶眼前,隔着这团烟雾,公冶想起在博|彩厅里,和江邂月短暂交锋的那一眼。
当时他们两人的眼睛里,都迸射出了伪君子的狠毒光芒,一模一样。
好可怕。
邓烟雨心想着。
好可怕。
这样一双眼睛,正在接近她。
开枪的后坐力把她冲倒在地,她浑身阵痛,爬不起来,眼看着耀艳的飞鸟离自己越来越近,很多人按着邓忠云,卡住他咽喉,不让他叫喊。
那名军士迈着长筒军靴,步至邓烟雨面前,许久未动,直到邓烟雨听见头顶泛出低沉的轻笑,军士抬手摘下自己胸前凹陷的徽章,递糖一般递给了她。
他俨如一座茫茫雪山,峭拔威仪,邓烟雨必须极力仰起头,雪白军帽下笼着阴影,但只需留意,她就能认出那张脸——
是一张格外年轻好看,尚未打眉钉的,道貌岸然的嘴脸——
江邂月的脸。
“拿着吧。”
江邂月说,于是邓烟雨伸手,接过了徽章。
随即,她发现江邂月胸口平白多出了一把匕首,金光灿灿镶着宝石,她再次仰头,却见他的脸变了。
变成了一张沉睡的脸,嘴角渗血,靠墙倒落。
邓烟雨先是一怔,然后错愕地摇了摇头,拖着疼痛的身体往前,无论怎么伸长手臂去抓去碰,他们之间好像挡着一团凝重的雾,邓烟雨始终够不着。
她看见鲜血从他心口流出,流满一地。
当年开枪打在江邂月胸口的子弹,在十几年后淬磨成一把刀,刺向了公冶的心脏。
“看吧,老天惩罚了你,”江邂月咧开嘴笑了,“这是报应。”
“你的报应!”
不是——不是的!
邓烟雨稚嫩的小身躯发狠扑过去,想拔出匕首,结果还没用力,她的手就被沉重地握住。
握住她的这只手很大,和平时一样充满力量,骨节亭匀修长,可它丧失了以往的温度,颜色偏淡的筋脉在手背上狰狞延出。
邓烟雨莫名心慌,回握这只手,目光沿着手背爬上去,从质地考究的西装到里面的衬衣领带,皆是禁欲的纯黑,裹紧他一身的悍鸷暴力。
她茫然抬头,目光攀过孔武有力的一切——
男人在看她,面容有种锋利尊贵的美感,一丝不乱的黑发下是双刻薄冷透的眼睛,绿意淡而微裂,像冬日湖面上静静碎着的冰针,令人近而生怯。
“……”
“公冶警官……?”
仿佛回到最开始,初见他的那条黑巷里,和那晚一样,邓烟雨于一瞬间记住了这双眼。
只是这一次,她最爱的那一痕叠翠流青已遍寻不见,她所认识的公冶渡莲在一夜之间彻底死去,死在一柄阶级的宝剑下,不会再回来了。
分明是他的眼睛,他的脸,可她竟然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太陌生了。
公冶居高临下,不出声地凝视她,几秒工夫便把手抽了出来,站起身。
那道背影高大,沉雅,笔挺,隐隐散发着纯净贵重的气息——将自己与邓烟雨分割成“两方”的气息。
邓烟雨去抓他衣角,而他往前一迈,就把她整个人甩开了。
“等等,你去哪?”
皮鞋击地声从容不迫,公冶并未作答,径自走向那群白衣军士,军士们为他低下了头。
“不行。”
“你不能去那……”
“回来。”
“回来!!!”
邓烟雨声嘶力竭大叫,徽章尖角扎破了手心,鲜血淋淋漓漓落在地板上。
“公冶渡莲!!”
公冶一眼都没分给她,低身走出了她逼仄的家,邓烟雨赤着脚拼命狂追,摔下又陡又窄的楼梯,摔出好多血肉模糊的伤口。
黑色身影在众人簇拥下远去,一次也没回头。
邓烟雨流着泪,在昏暗的长坡上迷失了。以前,她即使深陷绝境,也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会来拯救她,会抱紧她,会把她护进温暖的怀抱。
而如今不会了。
那个人——再也不会向她走来。
“为什么非是他们,”邓烟雨对着浓浓夜雾大喊,“为什么非要去那里!”
“你不要去!”
不要去那里!
不要——
“不要!!!”
邓烟雨惊惧地尖叫,朝空中挥手,吓醒了趴在被子上打盹的金曦。
“小雨啊!”金曦盈着泪水,凑上前喊她,“小雨,是妈妈!你看看我,我们在医院,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安全了!”
医院……医院。
邓烟雨干渴地喘着,心脏平静不了,气也捋不顺,她愣愣望向金曦,双眼带了血丝。
是梦。
金曦心疼地擦着她脸颊,问了好多话,邓烟雨还陷在略感真实的噩梦里,一时难以回应。
她盯着天花板,半晌,嗓音低哑地问了句:“公冶警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