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朝白衣军士开枪的画面猝然闪过脑海,邓烟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把头撑了起来。
黑洞洞的枪口透过她,瞄准了一个四岁的孩子。
江邂月扣动扳机。
砰!
子弹冲出枪膛,朝邓烟雨的眉心精准射去,夏琳虽然保持精神高度集中,判断出江邂月食指扣压的瞬间,但身体不适导致她反应迟了将近有半秒,手伸出再快也拦不住子弹。
来不及了!
她咬牙转过背,扑住邓烟雨,也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至她们身前。
子弹钻入躯体的声音沉闷有力炸在耳际,邓烟雨惧怕枪声,在夏琳怀里条件反射地战栗了一下。夏琳闻到了硝烟味,可身上并不痛,她和邓烟雨不安地扭头去看,怔怔出声:“阿澄……”
阿澄捂着擦伤的右眼,子弹残留的灼热感在皮肤周围迅速扩大。他拖着半个身子挡在邓烟雨和夏琳前方,而在他前方,是公冶被打穿的手掌。
鲜血从掌心的窟窿里冒出,淋漓而下,公冶单膝跪地,垂落的手不由自主轻颤着,神经似乎出问题了。
中了一弹而已,手便废了,公冶惊愕自己的身体状况居然差成这样,忍着剧痛站去前面,把身后三人挡得严严实实。江邂月不以为意,准备再来一枪。
“红鸽曾与政府协约,只要还站在古洛的领土上,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绝不伤害一个古洛公民。”
江邂月手上动作一停。
公冶直视他,语气不善:“理事是把国统约定当一纸空文,还是连白主席也不放在眼里了?”
江邂月无动于衷地掀起眼皮,阴沉沉的视线落在公冶身后。
那里挂着一幅画,他最爱的一幅,但那个人曾评价它为“哗众取宠的舞台上扮满了小丑”,就如同现在这样。
“主席年事已高,很早便退居幕后,有些承诺,他自己都忘了,”江邂月耐人寻味地笑了一声,收枪,“你调查得挺全面啊。”
“是你把公安想得太简单了,”公冶藏在背后的手指向窗户,“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剿除你们的念头。”
“哈……”江邂月执枪的手忽然撑住额头,莫名其妙发了笑,健硕的肩膀裹在昂贵西装下颤得紧致,“哈哈哈哈……”
阿澄带着她们,在公冶的遮挡下,十分缓慢地向窗口挪动。
“是么,从来没有停止过?”江邂月食指套着枪,玩似的转着,“可是好奇怪,如果公安想驱逐美食家,那到底是谁在年年雷打不动地为我们上贡?”
“灯港为何走失了那么多女孩?”
“这些年,她们失踪的失踪,横死的横死,寻人启事从崭新到泛黄,一张张快贴到公安大楼的门口了,可为何没有一个女孩回家?”
“她们都去哪了,公冶警官,你能否满足我的好奇心给我一个答案?能否给那些苦苦等待孩子回家的父母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能吗?”
听着他伤感真诚的发问,公冶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灯港省公安厅厅长屠行英,是我和盛夺的老朋友了,每至夜深人静,他最爱在自家别墅的听音室里播放一曲《奇异恩典》,我以为这首歌就代表了警方的本意呢,”江邂月扬开双臂,“你们殷勤而高贵的奉献精神,感化了今晚盛宴上每一个美食家,人类果然是最伟大的生物——”
公冶并未从他高声的赞美中获得共鸣,有的只是厌恶,因和他是同类而备感厌恶:“我警告你,不许侮辱任何一名公安干警。”
“那我也奉劝你,收拾我之前,先把窝里的虫子杀干净,”江邂月看着他义愤的神情,低头发出轻笑,“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和你母亲一样。”
公冶听他无端提起清绝,思绪略微一顿,江邂月等的就是这一刻,抬臂举枪对准他身后的三人射击,电光石火间,公冶比他快了一瞬,疾步闪上前摁住他扣扳机的手:“趴下!”
江邂月一惊。
砰砰砰!
子弹连续射穿窗户,阿澄旋即一拳捶碎玻璃,寒风势不可挡灌进来,吹得邓烟雨手脚完全麻了,阿澄用身背抵挡着后方:“快走!”
夏琳抱着邓烟雨跃出窗,邓烟雨冻红的手扶住窗框,抬头望向公冶,瞳孔骤然一缩。
阿澄也回了头,眼前的一幕使他大脑空白。
江邂月的右手被公冶拧断了,枪掉在地毯上,可诡异的是,他脸上带着近乎狂喜的色彩。
邓烟雨死死盯着他的左手,江邂月为了让他们看清楚,换了个角度,左手再是一用力——
一把镶着宝石、装饰用的金匕首,正正刺在公冶的心脏上。
“比起那孩子,公冶渡莲,我有更多话想和你说,你这个人啊,就是习惯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过分地奢求保护一个人只会适得其反,到头来你连你自己也拯救不了。”江邂月手指一推,刀往公冶的胸膛再递进了三分。
“你不想听听你母亲的故事吗,她离开你那么多年。”
公冶视野模糊,嘴角渗血,一步步靠向墙壁,顶级美食家慑人的气魄压得他无力反抗。
“我非常仰慕你母亲,她是我的恩师,是我唯一值得尊敬的人,没有她,我可能还在病墟捡流浪汉的肉渣吃。”
“是她给了我命。”
邓烟雨要跑回去,凄厉大叫着,被夏琳和阿澄按住。
“结果呢,她爱上了人类,为了那个软弱的男人,背叛组织,背叛我,所以老天立即惩罚了她,她失去了公冶静思,这是报应。”
刀刃颤着寒光,不疾不徐向着那颗温热跳动的心脏里深入。
“她干的最蠢的事,就是生了你。”
公冶冷汗直流,徒劳地扯着江邂月的袖子,血丝密布的双眼直勾勾盯住他充满笑意的脸,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呛出一口血。
“疼吗,忘了告诉你,你父亲也是这么死的,他被自己亲手救下的人质捅穿防弹衣,掏出还在跳动的心脏,但我嫌脏,不喜欢弄得满手是血,只好用匕首来代替了。”
江邂月握住刀柄,让剩余的部分一口气全刺了进去,缓缓笑了:“给了你一个和你父亲一样的死法,感恩戴德吧。”
……
身体……好轻。
痛楚都消失殆尽了,有一股舒缓的河水正冲刷着他伤痕累累的滚烫的恨意。
——原来心脏停止是这种感觉。
邓烟雨在哭喊,在他失焦的目光里哭喊。
他渐渐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不再呼吸,扯住江邂月的手松脱,人也顺着墙壁滑落下去,睡着一般闭上了眼睛。
死前,他混沌的记忆里翻满往事,可有关父亲的,哪怕一个背影都没有,他只能想起墓碑上那张照片。他对父亲的记忆,只有那张照片。
“只会一味送命的蠢材……”江邂月仿佛一下子失去心爱的玩具,表情空虚地呢喃着,俯身,拔出他体内的刀,擦拭干净,若无其事地放回金盘里。
“公冶警官!!”
邓烟雨奋力挣脱束缚,翻窗进去时重重摔了一跤,她爬起来,飞快跑到公冶身边,满面通红流着泪,碰了碰他:“公冶警官!不要……不要!!”
人真的死了。
死了。
邓烟雨不愿相信地摇头,心脏痛得裂开,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哭得江邂月不胜其烦,刚要捡枪给她脑袋上补一发,发现枪不见了。
一转头,阿澄一枪打爆了门锁,反手把枪砸去江邂月脸上。
阿澄吼道:“夏琳带她走!!”
夏琳拽起邓烟雨,朝大门狂奔,没跑出几步,阿澄就从身后飞来,嘭一声撞在门上,五脏六腑都撞移位了。
江邂月阴沉着脸迈过来。
“快走啊啊!”阿澄吐着血嘶吼。
夏琳刚要踹门出去,被江邂月的大手一把掐住脖子,提了起来。阿澄腹部血流如注,失血到几乎晕厥,怎么也爬不起,眼睁睁望着夏琳快被掐死。
“不自量力的东西。”江邂月最讨厌肮脏的蚊虫叮咬自己的血,收紧手头的力道,夏琳喉咙里泄出气音,痛苦地敲打,脖子里快要传出断裂声——
哧!
江邂月迟疑了一秒,扔开夏琳,继而去瞥自己颈部,一只苍白的小手紧紧握着个银叉子,叉子尖端已狠狠扎进他颈侧的大动脉。
邓烟雨双眸空洞,整张脸白得犹似厉鬼,青筋在手背上扭曲蜿蜒,江邂月喷溅出来的血流到她手上,滴到她的眼角下,她都没能察觉。
这个叉子原本放在餐桌上,她什么时候拿的?
江邂月不用思索就想起来了,方才——他叫她去拿酒杯。
邓烟雨要彻底拔出叉子,江邂月猛然攥住她手腕,不准她拔。
力气好大,手要断了!
邓烟雨疼得嘴唇咬出血,就算被他捏断骨头,她也要把叉子拔出来。忽听身后大门破开,一抹金光擦着她发丝似箭飞过,当场削断了江邂月的手。
江邂月的左手和金匕首双双掉地,邓烟雨立马拔出叉子!
大动脉的血疯狂喷射而出!
阿澄强撑着意识,视线从空荡荡的金盘上移开,望了一眼公冶,护着夏琳和邓烟雨往门外冲:“往前跑不要管我——”
夏琳一回头,就看见阿澄吃了一记重踹,整个人散架了似的飞出去,走廊窗户被撞得凶猛一震,过了好久仍隐隐发抖。阿澄虚脱地跪倒在地,浑身是血,四肢、胸腔、肋骨,哪哪都碎裂了。
他吃不消了,他知道这姓江的变态是在玩他,以此人的实力,一根手指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快……走……”
鲜血覆了一脸,阿澄努力睁开眼,对夏琳说。
夏琳眼眶泛出热意,拉着邓烟雨往前不停飞奔,一头撞上个陌生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