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警官,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跨越某条界限了吗?”
她问道,没有等来回应。
他睡得很沉。
正因为他睡得很沉,她便有勇气问出这句话了。
“我想今天就跟你告白,我们都睡一张床了,总归要对你负责,但我还是怕你拒绝,我总感觉你不会接受我。”
“……”
“其实我对你完全不了解,你是本地人吗,以前谈过女朋友吗,小时候读书成绩好吗,家人都在哪呢?你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钱买豪宅跑车,爱吃香菜和榴莲吗,你恋爱情商为啥这么低?”
“……”
邓烟雨一笑:“我好像连你几岁都不知道,我猜你二十七岁?还有,为什么顶级美食家会找上你,他说你从来不属于公安,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
邓烟雨呼一下冒出头,去盯他,公冶裸露的颈项近在咫尺,瓷光延伸,白如美玉,她对他身上许多地方都埋着非分之想,颈项的诱惑力最大。
趁他熟睡,她挪了挪腰肢,往上凑,整个微移的过程,心脏一直扑通扑通敲锣打鼓。抵达位置,她做贼心虚地俯首,在他光洁的脖颈上小口一啄。
嘴唇与他肌肤接触的刹那,邓烟雨错愕地睁圆眼睛。
过了不久,她慢慢抬起脸来,抿了抿唇,舌尖浅尝辄止,不可思议地端详公冶。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是甜的?
公冶身上有丝隐约的清甜味,类似他平时吃的水果软糖、棒棒糖,总之各种清新的甜味,像洗过糖果浴。
他又背着她偷吃零食了?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痛经痛出的幻觉,好奇心旺盛的她再次埋首咬去,这回注入的咬力比第一口大,牙齿往他的皮肤里挤压,甜味四溢。
一浅一深两抹湿艳的牙印,标记在他的脖颈上,活色生香。
邓烟雨愣愣瞅着,心想我怕不是疯了吧,青天白日的这是要玷污良家妇男?
她脸又红又烫,缩回被窝面“被”思过,等冷静后再探出头,见公冶眉头凝成川字,脸色蒙着阴云般不痛快。
眉头皱得好紧啊,是做不好的梦了吗?
邓烟雨想抚平他的眉心,可手一碰,他就哆嗦了一下。
她即刻收手,不再去打扰他。
突如其来的触碰不足以让他哆嗦,公冶感受到的是一根冷针,它被一只带着灭菌手套的手举在无影灯下,针尖挤出些许药水,然后刺入他的血管。
“心率210次每分。”
“血压降得太快。收缩压55毫米汞柱——掉50了。”
“还能承受吗?”
“死不了吧,再添一支剂量。”
输液管掉着透明颗粒,每一颗都在放大他哭得通红的泪眼。他在手术刀镊和消毒银盘的磕撞声里,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是2057年4月2日,他过完六岁生日的第二天,母亲牵着他的手,将他领到瑶光省独玉市GS独玉分所的孤儿院大门前。
像刀戟直直插下的铁门悚在眼前,门从中间裂开,走出一个男人。小公冶眨着懵懂水润的绿眸,畏怯地躲去母亲身后,揪着母亲的裙摆不肯出来。
“莲,要和叔叔问好。”母亲宽柔地推他一把,他不情愿地迈出,犯错似的走到那名男子跟前,嗫嚅地说:“叔叔好……”
“你好啊,你就是渡莲?真有礼貌,”天光悬得刺眼,男子逆在其中,看不清容貌,“孩子长得比较像你,也像他父亲,尤其是眉眼。”
“以后要拜托你了,”她说,“谢谢你,阿烬。”
“我会视作亲生对待,”张烬牵起公冶的手,说,“我也会等你。”
母亲没有回复,公冶去看她,只见母亲蹲下来,拇指搓去他唇边残留的早餐果酱,笑着说:“莲,以后跟着张叔叔生活,妈妈……要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多久?
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他有好多想问的,可他已经养成习惯不要多问,读幼儿园时便这样,在家里他更不愿母亲担心。公冶露出懂事的笑容:“我知道了,我就在这等你。”
“妈妈。”
“妈妈,你要回来接我。”
懂事的笑容发出冰裂声,儿子拼命戴好的面具在她眼底四分五裂。
她嘴角颤抖着撇下去,无论多么努力也提不起来,母子两人都无法再依靠虚伪的幸福生活了。假象比纸更容易捅破。她一把搂住孩子,上方传来张烬泛出喉咙的苦涩:“清绝……”
清绝抱紧儿子,最后一次了。她泪如泉涌,她从不在儿子面前哭,这次也不想给他看到,让公冶的脑袋伏在自己颈窝里。
“和叔叔去吧,”捋顺他翘起来的头发,清绝擦干眼泪,放开他,还是那样充满希望地笑着,“等妈妈回来。”
公冶身后是孤儿院的大风,他被张烬牢牢握住,目送母亲离开,看着她浅茶色的秀发吹得烂漫,看着她的身影逐渐破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张烬带他往孤儿院去。公冶始终扭着头,去看母亲消失的地方,已经什么也望不到了,他知道自己被留在这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张叔叔,我妈妈还会来接我的对吗?”
“当然,”张烬说,“但今后莲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可以做到吗?”
孤儿院的圣女雕塑下,立着一位穿白褂的女人,显然在等他们走近,公冶努力朝张烬点头,笑得稚嫩可爱:“可以。”
“我们渡莲真是太乖了,”张烬满眼疼爱之意,揉他头发,“放心吧,你妈妈很快就来了。”
很快——就来了。
白褂女人也和张烬一样,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庞上肆虐着无限爱意。
“这位,”张烬和白褂女人站到一块,说,“以后就是你的新妈妈了。”
“……”公冶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有点冻僵的手裹到袖子里,仰起头,与女人亲善的眼睛对望。
“莲,”她用温情得癫狂的声音呼唤他,“你的眼睛真好看。”
这一刻,他们的身影竟是如此高大,堪堪挡住了那具圣洁的女像,咧开的唇角像一口钩子,钩着人性至高的光辉,与至暗的恶意。
他们真正的爱意再也遮蔽不住,无穷地,自由地,疯狂地破土发芽,暴绽出毒气浓郁的枝杈和刃叶,簌簌作响缠住了年仅六岁的公冶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