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林梢,檐下木牌缀着流苏,轻轻漾起,像一层一层的水浪。
左忘看着身后的二层小木屋,和之前幻像里的一模一样,“魇界?”
“是,魇界,你的魇界。”
“你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就这样淡云流水地过日子,好不好?”明明语气很柔和,可贺晚眼睛里却满是侵略和执拗。
左忘一瞬间觉得这样的贺晚很危险,但却并没有想要远离的想法。
“好不好?”
半晌,左忘听见自己说:“好。”
一百多世以前的种种过往,一百多世以后的相识相知相欺相许,这一刻,都成了烟云,倏地消散。
他不想去面对这些,索性装聋作哑,就当以前那些事全都不存在。既然贺晚辟了这样一个桃源,那他没必要非要毁掉。
至于这个桃源能维持多久……左忘不愿想,也不敢想。
贺晚抱紧左忘,在左忘唇角郑重其事地落下一吻。左忘微微偏头,闭上眼,加重了这个吻。
晚上贺晚做了饭,三菜一汤,两人吃得干干净净。饭后左忘帮忙刷碗,在打碎了一只碟子后被贺晚赶了出去。
左忘洗那只碟子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感觉想了好多事,又似乎什么事都没想,直到碟子碎裂的声音乍然响起,左忘才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
睡觉时贺晚从身后抱着左忘,抱得很紧,两只胳膊箍着左忘的腰,似乎怀里的人随时有可能变成一缕烟消散了。
左忘翻了个身,面朝着贺晚 ,将贺晚额角的鬓角撩上去,然后凑上去亲了一下。
……
两人晚上睡觉时没拉窗帘,但冥界的天永远都是暗幽幽的,所以第二天没有阳光照进屋里,两人昏天暗地睡到了中午。
左忘迷迷糊糊挣开眼睛,发现自己窝在贺晚怀里,两人的胳膊和腿交缠在一起,掩在被子下面。
贺晚正垂下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贺晚眼里有一种浓到化不开的悲怆和凄凉。
“怎么这么看着我?”
贺晚凑近亲了一下左忘的眼角,“想多看几眼。”
左忘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近睡觉贺晚总是搂左忘搂得很紧,这天晚上格外紧。左忘本来下午眯了几个时辰,晚上没那么困,可一挨到床还是昏昏沉沉睡着了。
许是被子太厚有些热,又许是贺晚搂得太紧,这晚左忘睡得并不踏实,一直在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上一秒还是鎏水涧的二层小木屋,木牌下坠着的红色流苏随风扬起,可下一秒,红色流苏丝丝缕缕散开,变成一条条长得不见头尾的红线。
红线相互交缠流动,像巨兽的爪牙,露出狰狞的面目,袭向一个人影。那人被红线缠绕住,四肢被一条条线穿透,渗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身上的绯色衣衫。
——绯色衣衫
贺晚!
不要!
左忘挣扎着想上前,斩断那些纠缠的红线。他看着贺晚痛苦地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可他却却动不了分毫,整具身体像被水泥灌实了,每寸皮肤都呻吟着渗骨的冰寒和沉重。
突然,他意识到这是梦。
挣扎着想要醒来,眼前的红线却越绕越快,那中间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蛊惑着心神,让他摆脱不了。
贺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猛地,左忘挣开眼睛,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无意识地伸到旁边——
空的——
左忘猛吸一口气,翻身起来,一旁的被窝空瘪着,一摸,没有半点余温。
心中乍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四周寂静,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左忘下床,鞋都没穿顾上穿,推开房间门。
“贺晚!”
声音淹没在空间中,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贺晚……”
下到一楼,依旧是空空荡荡,左忘没有推开每一间房间的门去找,因为他知道,如果贺晚在的话,一定会回应自己。
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为什么要离开?
突然,一个猜测从脑海里冒出来,开始只是一团并不清晰的雾气,左忘努力压制这个想法,想把它从大脑里剔除出去。可越是这样,这个猜想就越清晰,清晰到眼前出现了一幅血海白骨的画面。
左忘催动灵力的手都在颤抖,可很快他就开始崩溃——出不去。
这个魇界的渡灵师是贺晚,左忘相当于被渡灵的魂灵,没有渡灵师,魂灵是不可能从魇界回到冥界的。
天地都在旋转——那是灵力消耗过度引起的眩晕。可左忘现在顾不上这些,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出魇界,怎么阻止贺晚。
魂灵,魇界,渡灵——
如果魂灵在魇界中死亡,魇界就会自动消散,若要渡灵需重新进魇界。
左忘喘着气,胳膊一抖,玄铁火画扇出现在手中。
唰的一声,玄铁扇被旋开,左忘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冲自己心脏划了一道。
赤焰呼啸扇出,照亮了暗沉的周遭。若是寻常恶灵,刚才那一扇下去足以毁掉七魂六魄,但玄铁扇认主,左忘只是胸膛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