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总殿高层住的地方,阴气能重到哪儿去。
两人一路磕磕绊绊总算到了药庐。西岩山脚下,静静躺着几间茅草屋。
贺晚拉着左忘走到院门前,拉了拉门上挂着的风铃。清脆的声音响过,有人拖着步子来开门。
“怎么是你?”贺晚的语气有点不友善。
左忘要松开贺晚的手,贺晚却握的更紧了。
“我是挡着您老人家投胎了?”
左忘听出来了,这是巫峫的声音。巫峫怎么在这儿?陶企安是不是也在?
“你挡着我向外散发光芒了。”
巫峫白了他一眼,提了提黑袍转身进屋了。
寒青沫一袭青色长裙,正在给陶企安扎针。陶企安从头顶开始,身体,四肢,甚至连脸上都扎满了针。
贺晚进门一见着就绷不住了:“这像后宫娘娘扎的巫蛊小人,藏床下,每天晚上拿出来扎一针……”
巫峫又白了贺晚一眼,“我今晚回去就扎个小人,写你的名字。”
陶企安脸上被扎了针,看见了左忘和贺晚,却说不了话,眼珠子焦急的转了几圈。
巫峫看见了,挡在他面前,“待会儿拔针了再说。”
寒青沫照例给左忘扎针,扎到手时很明显扎的很重,指尖一阵刺痛。左忘没收回手,但感到很奇怪,前几次扎针从没扎过指腹。
紧接着,中指指腹碰到了一片冰冷。
——像是瓷器。
左忘本能的要收回手,却被贺晚按住了,“别乱动。”
等瓷器快被体温暖热的时候才挪开。
“扎了针,别乱动。”寒青沫嘱咐。
借着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浅一深。左忘听得出来,深的那个是贺晚的脚步。
屋后。
寒青沫将一个白瓷瓶递给贺晚。瓶子上刻着一支梅花,还有两只大雁——花瓶的样子,只不过尺寸缩小了。
贺晚几乎能想象出瓷瓶里粘稠的液体。他接过瓶子,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跟寒青沫道了谢。
贺晚又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踱进门。
可一进门就看到让他全身血液倒流的一幕。
“干什么!?!?”
贺晚一个箭步冲过去,母鸡护小鸡一样把全身扎瞒针的左忘挡在后面,“干什么干什么?!?”
无辜无措又迷茫的陶启安愣在原地,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就是来……打个招呼……”
“我都看见你拔他针了!”
陶企安的表情又迷茫无措变成了惊恐,“没有!”
巫峫默默把陶企安往自己身边拉了两步,悄声说:“回去给他扎个木头小人。”
左忘无奈:“他跟我无冤无仇,犯不着拔我针,再说,这又不是氧气管。”
陶企安连忙点头,频率快的像装了一个小马达。
贺晚犹疑片刻才放下大张开的手臂,狠狠剜了一眼陶企安。
“幼不幼稚?跟唐眠似的。”寒青沫这边替左忘拔了针,贺晚那边就牵上了。
“那你自己走。你连门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贺晚说着赌气般的松开了手。
下一秒,空落落的手有些粗暴的被牵了起来。左忘的手掌并不光滑细嫩,长期握玄铁扇的原因,指根处有几处茧,牵上来的时候硌得慌。
但贺晚依旧握的很紧。
他刚才应该是抓空了好几次才牵到的吧。想到这儿,贺晚刚在心里竖起的围墙轰然倒塌,跌落在地的砖填补了地上所有的坑洼。
陶企安看到后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贺晚和左忘走的时候还带了三包药浴用的药草。于是贺晚左手拎着药包,右手牵着左忘,慢慢悠悠懒懒散散往回走。
西岩山的轮廓重重叠叠,像一幅一幅堆叠起来的水墨画。偶有鸟鸣声从深山远树中传来,和着溪流潺潺的水声,空谷传响。
“看——”贺晚仰头看远山,说出口的第一个字只吐出来半个音节。
“……听,有鸟鸣。”
左忘捕捉到那个隐约的字了,“我看不到。”
贺晚的心猛的揪了一下。
“你眼睛——要是好不了……其实也没什么……”贺晚说着甩甩胳膊,将两人的牵在一起的手荡的老高。
然后他贴到左忘耳边说:“这样我就能一直牵着你了。”
左忘停下来,不让贺晚甩胳膊了,两人就这么站着。
就在贺晚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听见左忘说:“眼睛好了也给你牵。”
贺晚内心忍不住雀跃,像海面的波涛,无风自皱。
但雀跃完,又忍不住心酸。他知道,左忘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但这是他本身长期以来的习惯,不管喜怒哀乐,都不形于色。
可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对失明毫不在意?
昨晚要睡觉前,贺晚被一声沉闷的响声惊到了二楼卧室,左忘住进来后贺晚给每个房间都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左忘没有听到贺晚跑上来的脚步声。
贺晚扒在门口,看着跪在床旁的左忘,忍住了上前的冲动。左忘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浅口,里面没有一滴水——水全洒在了地毯上。那杯水本来是贺晚放在床头柜上给左忘半夜起来喝的,看样子是左忘不小心打翻了。
辛好铺了地毯杯子没摔碎,不然又该踩到玻璃渣了。贺晚暗暗庆幸铺了地毯。
左忘屈腿跪坐在地上,弓着背,垂着头,背影无限落寞。那个手执玄铁扇负身而立的身影恍若隔世。
左忘在地上跪了多久,贺晚就在门口看了多久,心里疼了多久。
最后,左忘站起身,摸索着把杯子放到桌子上,重新躺回床上。
贺晚下楼,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会儿,又上来。上楼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
他进房间的时候,左忘靠在床头的软垫上,身上盖着一道红一道蓝的被子,正看过来——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贺晚心里无端紧了一下,像倦鸟归林,温暖的窝中有一颗脑袋在翘首张望。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随手在地毯被弄湿的那块儿扔了方坐垫,然后拉起左忘的手,塞了个杯子,“陈皮石斛茶,加了蜂蜜。”
左忘喝了半杯,将杯子递回给贺晚。
“甜吗?我加了好几勺蜂蜜。”
“甜。”
“有多甜?”
左忘还没想好怎么描述,贺晚的吻就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