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方的灯亮得晃眼,却也冷得心凉。
手术室外,陶企安妈妈双手握在胸前,定定站着,要不是眼睫还在灯下扑闪,真的像一座雕塑。
不断有人裹着一身汗和喘息声从城市某个角落跑来,看见那血红色的三个字,也只能无力的等待。
他们等了多久,左忘和贺晚就看了多久。
没有人说话,两只鬼也没有。
手术室外的人大概从不知道时间是如此难捱。
外面月光洒满地面的时候,那三个字灭了。
只露出一双疲惫眼睛的医生走出来,跟陶企安妈妈说了什么,很短,却让她身形一倒,悲恸的哭声再也止不住。
如果细看,那双眼睛里还有遗憾、愧疚。
那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他的生命开始于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却在另一个万物复苏、蓬勃生长的春天终结。
这之间,不过短短二十三个轮回。
过去百余世,左忘渡过数不清的魂灵,也曾像这样在一尺之外看生离死别。可以前他无法共情,无法体会那种从此阴阳两隔的悲痛。
可现在,他却第一次生出不忍。
不忍这样年轻的一个人,却在这样明媚的季节断送掉往后数十余年的四季轮转。
他绵长的寿数让他没有资格去妄加评判凡人短短几十年的喜怒哀乐,可不去评判,心里却免不了难受。
他开始无端的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经历这样沉重悲痛的别离,与自己的小徒弟,与……贺晚。
想象不下去了,这种未知太折磨了,让他竟生出丝丝缕缕的恐惧来。这恐惧如蛛网一般紧紧缠绕着身体,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紧到不能正常呼吸。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隔着衣服,却还是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一股暖流从肩头散开,奔涌到四肢百骸,驱散了那些可怖的蛛网,将恐惧尽数湮没。
他回过头,对上了贺晚那双眼眸。
那双眼眸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有一切。
“离别纵难,却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有接受,带着过往的回忆和苦涩的希冀……”
左忘微怔,贺晚好像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都能看透他。最初在茶馆是这样,现在还是。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只觉得不舒服,现在却……
看透也没什么不好。
贺晚看向左忘,吞了那句话最后两个字。
“沉沦”。
这话本是他给自己说的。
直至魇界消散的前一刻,贺晚仍看着左忘,这样炽热的目光他过去不知有过多少,总是以一种游戏人间、漫不经心的姿态,在对方没有察觉的角落,散漫却又谨慎地看。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回应,他也在看向自己,以炽热的目光。
“左大人,我有点冷,能报团取暖吗?”
他知道他应该离得远远的,否则最后痛苦的是他自己。
可他忍不了。
反正早已经晃悠到对方面前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不了最后一碗孟婆汤。
左忘没说话,却伸开双臂抱了上来。
贺晚闭上了眼睛,清醒地沉沦。
魇界彻底消散,鬼差10036拖着一个已经精神失常的大叔往奈何桥走,措不及防看到——
左大人和不知道是谁——这不重要——抱?在?一?起?
?!?!?!
天苍苍,野茫茫,我的眼睛没毛病吧?
鬼差想喊左忘,一声气若游丝的“左”刚冒了个尖,他就怂了,想了想还是觉得装聋作哑、干好本职工作方是保命之策。
左忘原以为会很尴尬,但真正抱上去后又觉得没什么。
他察觉到魇界彻底消散了,就松了手。
贺晚感受着手上的余温,失了魂似的笑。
“渡灵师大人?”
这一声唤回了左忘和贺晚的神智,陶企安站在一旁,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震惊,但很快恢复如常。
左忘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后知后觉一件很严重的事。
“魇界消散了?”
“嗯。”贺晚机械地点点头。
他们就这样出来了?
“渡灵师大人?”陶企安又唤了一声。
“你不是……”贺晚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身体不好吗?”
“啊?……嗯,先天性心脏病。”陶企安倒是不避讳。
“那你怎么还好好的站在这儿?”
陶企安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魂灵出了魇界之后都会受到魇界反噬,虽然你现在是魂灵,但还没进轮回,这副身体就还是前世的,前世什么病现在还是什么病,就算头疼发烧也会延续。那照理来说,经受完反噬,你现在应该已经昏迷不醒了呀。”贺晚说完看了左忘一眼。
左忘敛着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陶企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我自从到了这儿,觉得周身舒畅,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摆脱了肉身,现在看来,可能冥界是个聚灵温人的风水宝地吧。”
贺晚乐了,“头一次听‘上面’来的魂灵这么说冥界。”
陶企安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左忘目光沉了沉,对陶企安说:“你现在应该有刚才在冥界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