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晚苦笑,“我也以为自己回不了。”
巫峫叹了口气,“去后院吧——你这衣服怎么回事?你不会现在潦倒到这种地步了吧?”
贺晚低头看了眼被划的破破烂烂的衣服,“这叫艺术!艺术——还不是进鬼市的时候遇上个不知好歹的小鬼,那指甲跟清朝后宫妃子戴的护甲似的,还没护甲好看,人家那护甲还是金色的呢,上面还镶颗钻什么的……”
“你要是不掩藏自己的魂息,方圆五里之内哪个不长眼的敢靠近?现在你这游丝似的魂息,也就我能识出一二了。”
巫峫走了一半,又折回来,“那个小鬼尸体处理了没?摆巷子里不好看。”
“你竟然觉得我是那种心狠手辣、暴戾恣睢、阴鸷狠绝的人?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竟然如此不堪……”
巫峫:“????”
贺晚越过巫峫朝后院走:“没弄死。”
巫峫:“????”
“你这是无妄涯里待久了,体会到众生皆苦了,还是突然被哪个高僧劝说放下屠刀?以前的你别说一个小鬼了,祖宗十八代都能翻出来在青焰上烤一遍。”
贺晚迈进后院,“我天生慈悲心肠而已。”
巫峫:“……”
后院里屋檐下、树上挂满了暖黄色的灯笼,院里一方小石桌,一个小池子,里面养了几尾鱼,荷叶浮在水面上,绿油油脆生生的。
巫峫往池中撒了把鱼食,“你回来这么长时间,竟然也不来看看我,白费我二两眼泪。”
贺晚进来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石桌前,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我那天不进你这店门了。”
巫峫冷笑一声:“你那是自愿进来的吗,进来了还装不认识,我还白搭两两上好的羊脂玉玉佩……”
贺晚一口闷了那杯茶,“你这茶也太寡淡了吧,有酒吗?”
“有。”
巫峫拎了三瓶酒放桌上,“松雪酿。”
“你这店神出鬼没的,我哪找得到?”
巫峫冷哼一声:“旁人就算了,你如果想找,不过轻而易举的事。今晚不就找来了?”
“我是怕你不想被人打扰——不然,以前的‘七春阁’不会改成如今的‘朽圄’。”贺晚倒了杯酒递给巫峫,“你给自己造了座囹圄,把自己圈了进去。”
巫峫接过酒杯,神色落寞的像迟暮老人等待最终时刻,“会出去的,总会出去的。但——暂时还出不了。”
贺晚拔了另一瓶酒的木塞,直接拿瓶往嘴里倒。
“哎,我这儿酒不多,经不住你这么造——说吧,找我干什么?”
“叙旧。”贺晚又拔了一瓶酒的木塞,递给巫峫。
巫峫接过,放在桌上,起身进屋,“你的鬼话留着去骗骗旁人吧。”
再次回到院里时,巫峫手上多了一筐松雪酿,“旧人故事不提也罢。”
贺晚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浴血瓶快要炼好了,想从你这儿要一个千绕丝。”
巫峫的眼里多了几分水汽,他拿着酒瓶往嘴里灌酒,一瓶灌完了,才开口:“又要来一遍?这次要还是……还是不成怎么办?你再在无妄涯里困上百世?”
“这次会成功的。这次——我对他而言,只是过客。”
“过客?”巫峫扔了空酒瓶,重新开了一瓶,“若是过客,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顶着个孤魂野鬼的身份接近他。”
贺晚抱着半空的酒瓶,“本该离他远远的,可一想到要是他真入了轮回,那就……再也见不着了。”贺晚抬眸看了眼巫峫,吞了后面的话:
在那暗无天日的无妄涯想了百世的人,怎么舍得就那么远远看着,就只想跟着他,缠着他,和他待在一块,有一天算一天。
巫峫抬头看檐下挂着的灯笼,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愈发迷离。
“你就不怕他知道或是想起什么?”
贺晚轻声一笑,“怕,但最终一碗孟婆汤,全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也无所谓了。”
巫峫从灯笼上收了视线,看向贺晚:“你这性子……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要是不这样,怎么凑到他面前去,混个面熟都难。他在无妄涯那事之后,所有事都忘了,七情六欲都被斩断了。不过好在现在恢复了一些。”
巫峫一愣,“七情六欲没了?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我九十多世前见他的时候,就觉得——”
“你见过他?”贺晚打断了巫峫。
“见过。他手里那把玄铁火画扇还是我送的!上千年的宝贝,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才舍不得送呢。当时就觉得他性子也太冷了些,跟个木头人似的。他从进店到离开,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点儿情绪不带。”
“你怎么知道是他?”
巫峫起身踱了两步,“因为他身上有你的魂息。”
贺晚眼皮蓦然一抬。
一阵风吹过,惹得屋檐下一片清脆响声,贺晚这才发现每个灯笼两侧都挂着一串石青色的风铃,都快与夜幕融为一体了,灯笼的暖黄色在风铃上照不出半点光芒——难怪刚才没看见。
再仔细看,风铃外面还笼着薄薄一层半隐半现的纱。
“这风铃……也是出自他手吧?外面还笼一层缚尘纱——十两银子一个的缚尘纱!虽然不知道按现在的人民币算要多少钱……”
巫峫就着醉意点了点头。
一阵笛声猝然响起,不见半分悠扬婉转,紧促中透出无法言说的邪魅。
巫峫又开了瓶酒,“空笛启夜,琵琶召鬼。子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