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善恶对错可以从某个方面片面评断,但并没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来划分。一个人的善恶若只拿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也不太武断,况且,他这一世犯了错,可一旦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就和这一世没分毫关系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换了皮囊,换了生灵,从里到外换了个遍,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他的罪孽不会延续,那为什么不让他渡过去呢?”
护烬听着贺晚滔滔不绝,蓦然想起一个人。
那人站在无妄涯底,脸上戴着从未摘下的鬼面,一身绯色衣袍被染成殷红色,却还一副自恃清高的冷傲模样:“战死疆场的士兵手里的长剑弯刀上,沾了不知多少鲜血,填尸场的每个亡魂背后又有多少白骨,可是能说他们是恶的吗?守城或是征伐,无论哪种,都是身不由己,九五至尊的帝王一声令下就有上万士兵举起刀刃。善恶单这一条,就无法评断。
“况且,若是背负罪孽就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可‘上面’的人并不知道这里的惩处,作恶的依旧,嗜血的依旧,只不过徒增冥界里受炼狱折磨的魂灵而已。”
护烬看着眼前之人,冷笑一声:“慈悲心肠!我看你不该在冥界,你该去九重天和那如来观音处在一处。”
“我不稀罕那什么九重天,我就想待在冥界。”
护烬翻了个白眼,好像刚意识到眼前站了个人一样,问他:“你谁啊?”
“我?我就是一孤魂野鬼,不劳您挂心。”
护烬眯起眼,盯着贺晚那双眼睛,沉声道:“是吗?”
贺晚刚要说是,护烬开口了:“善恶难辨,却也好辨。就像这人——”
护烬从后颈拎起岳迁,身高不矮的岳迁此时像只鸡仔一样,耷拉着脑袋,耷拉着胳膊和腿。
“他手上沾了三十口人命,这所宅子里可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还有和他一样,出生苦寒的下人,他们的血汇聚起来,能汇成一条小溪。红色的小溪。”
手一松,岳迁软绵绵跌倒到地上。
“这样的人,善恶难道还需争辩一番吗!你们确定要让他过奈何桥?他根本不配入轮回,他就该被绑到九幽冥火上生生世世,轮回轮转,受炙烤之苦!”
唐眠打了个哆嗦。
“对了,不只这个——”护烬打了个响指,两个蓝袍人走上前,手臂粗的链条拖着一个穿深色长衫的人。
“这位,齐富青。一不小心让几个魂灵出了索魂司,幸好有条漏网之鱼。”护烬示意手下将链条撤掉,那人就像条肥肿的毛毛虫一样瘫倒在地。
齐富青,这名字有点熟悉。
唐眠一拍脑袋:“报纸上有这名字!”
“齐静语父亲!”
左忘和秦久怡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护烬一行人是怎么进到魇界里来的了。
齐富青也有未消的执念,不管是故意还是机缘巧合,他落到了护烬手里。护烬借齐富青这架梯子,顺利进了这个魇界。
问题是——
齐静语看着地上那一大块肥虫:“他也有未消的执念?”
护烬听见秦久怡的话,先是扯出一抹很浅的笑,然后像是鉴赏古诗文一样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缓慢地,嘲讽地,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他怎么不会有执念?他辛辛苦苦盘剥压榨,甚至不惜用儿女作为商业手段,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产就这么灰飞烟灭了,还搭上了自己的命,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上奈何桥?”
“你们一个个菩萨心肠,天天口里说着普度众生,可有些魂灵该渡,有些魂灵就不该渡!”
他话音刚落,就抡起青光戟,横扫一圈,四周原本沉寂的火苗哗然而起。
紫忞手肘一压,长戟横起,直冲护烬。护烬后撤一步,刀光剑影间两人退了十几步,到了走廊另一头。
那一排深蓝衣袍的手下没跟着他们主子,依旧像堵墙一样横在走廊中间。
左忘低头看了眼被瘫倒在地上的人,下意识偏头给贺晚说:“得把岳迁弄过来。”
说完他才觉得有些不对,转头给齐静语又说了一遍。
“那齐富青?”
“不用管,又不是我们要渡的魂灵——还是说你想管?”
齐静语厌恶地瞥了眼齐富青:“不想管。”
不同于紫忞和护烬,对魂灵是否该过奈何桥入轮回各执一词,左忘渡灵完全只是因为嵬介当初领他入这行时就只教了他渡灵。为何渡灵,该不该渡灵,并不是他要考虑的。
渡灵于他而言,不是责任,而是任务。
至于秦久怡……纯粹就是看齐富青不顺眼。
贺晚幽怨地盯着左忘:“左大人,打架不打算叫上我吗?我身手其实还不错。”
“可是——”左忘凑近贺晚,在他耳边说:“可你又不想用灵力。”
说完,挑起眼角看他。
贺晚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挑起一抹笑,向前迈了半步,呼出的气息打在左忘鼻尖:“我不用灵力,也很能打的,左大人考虑考虑我。”
左忘没躲,“让你不出手,你就会安安静静待这儿吗?”
“不会。”
“那不就行了,我考不考虑有用吗。”
贺晚嗤笑一声,突然抬眸,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那排蓝袍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横扫倒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