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南倾挥着手道别,却没想到左忘刚拐过弯没入重重树影,就恢复到她看不见的状态回来了。
贺晚和唐眠站在大门口,没跟着左忘走那几步多余的路。
褚南倾去厨房了,左忘带着两个尾巴大摇大摆进了褚南倾的房间。
“师父,我们这样乱翻……是不是不太好?”
左忘从几封信里抬起头,看见唐眠左手提着一件绛色滚边旗袍,右手扯着一件浅蓝百褶裙,头上还顶着一顶扎了丝带的平顶礼帽,刚想让唐眠别乱翻,就听见贺晚上下打量一番后:“我觉得你更适合这条裙子,旗袍太过优雅大气,你驾驭不了。”
唐眠:“你才适合呢!这一柜子衣服你都适合!”
“那是,毕竟我天生的样貌身材和气质摆在这儿,穿什么都好看。”
唐眠眼睛瞪得溜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上下两片嘴唇分分合合,最后只喊出一句“师父!”
左忘低头看信,不理睬这闹剧。
信不多,五六封,很快就看完了,都是些和同学间的书信往来,没看出什么。
左忘将信收好放回原处,开始翻旁边几本书。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修长干净,腕间松松垮垮戴着圈珠串。
他手上好像总会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珠串……
“左大人?”贺晚晃了晃手,左忘这才看见贺晚手上捏着张纸。
“船票?”
“五天之后的船。”
“你哪儿翻出来的?”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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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们又去昨天那个房间睡觉了,翻了一下午除了一张船票什么有用的都没翻出来,只好先找地方睡觉。
唐眠已经有些焦急了——在魇界里待的时间越长,出去后受到的反噬越严重,照这次这个魇界的时间线来看,他出去之没个十天半月估计是下不了床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自动脑补后续故事——出发前一晚船票离奇失踪致使无法出国、远洋巨轮撞上冰山上演泰坦尼克号绝世悲恋、巨轮甲板上惊鸿一瞥却有缘无分等等一系列悲催情节,甚至还想了船在大洋上航行时褚南倾收到家中父亲病危的消息,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要不怎么解释一个执念困了她整个后半生?
左忘听完唐眠一系列的故事大串讲,拍了拍他的头:“以后少听些话本。”
“师父!你怎么跟秦大人一样!本来就不聪明,拍几下更不够用了……”
“你也知道自己不聪明。”
“我……”一时语噎。
夜里依旧很静,连山间晚风吹过时也是静悄悄的,生怕扰了做梦的人。
白骨,血海,绯色衣衫上染着交错的血痕,残破不堪。
风从谷底掠过,扫过面颊,阴冷得像是从地狱里席卷而来。
一个身影晃了晃,支撑着站了起来,明明是绯色的衣衫,却生生被染成了红色,一如那人眼角的颜色。
崖上传来黑鸦凄厉的惨叫,暗沉的天色挡不住那愈发明显的红色。
那身影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戴了千斤重的镣铐,无比艰难。一只染了血的手按在月白色的腰间绸带上摩擦——外袍已经挑不出一处没有染血的地方了,擦干净的手颤抖着举了起来,虚虚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了,不好看。”
那嘶哑嗓音里甚至带着几分玩笑般的笑意。
他觉得脸上有什么温凉的东西划过,无声无息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在被锈了的弯刀一下一下剐着,剐的鲜血淋漓,痛的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梦,为什么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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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无妄涯的谷底,看着自己的绯色衣袍渐渐被染上深色。
无妄涯,无妄无念。
可怎么可能?
人间匆匆数十载,谁没个贪嗔痴的妄念,拿得起放得下的,进了冥界稳稳当当过奈何桥入轮回,拿起了却放不下的就得进魇界渡灵。
冥界诸鬼里,又有多少是到最后也没放下不得已留在冥界的。
饶是他这种看惯生死的人,也有自己的妄念。
他从染尽了血色的衣衫上错开目光,抬头却愕然看见了他的妄念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眼角通红,那颜色跟自己身上的颜色都快一样了。
他心里一颤,顾不上自己身上快要窒息的疼痛了。
不行,自己这个样子不能让他看见,太丑了。
他悄悄将露出森白指骨的左手藏到身后,整了整破败的衣衫,已经躲不掉了。他一步一步向他的妄念走去——尽管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走了几步,他停下了,因为对方向他飞扑了过来,还携来了一阵风,像从山巅松林中吹来的。
他将尚且还算完好的右手在腰间绸带上擦了好几遍,擦干净血污,才堪堪举起来,遮住了那双快要化掉的眼睛。
“别看了,不好看。”
这几个字说得他气息不稳,但他强撑着说完了。
是真的不好看,也是真的不想让对方看到。
他感到举起的手掌间一片湿热,一阵阴风擦过,带走了那片温热,只留下沁骨的冰冷。
他没有将手放下,因为不想对方看到自己这残破的模样。
明明只是回忆,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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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忘和贺晚是同时醒的,彼时长夜未退,他们起身抬眸,正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半晌,两人都没有将目光挪开,许是黑夜的掩护,让白日里的一些虚妄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都撤下了伪装。
“左忘,”贺晚先开口了,他走到左忘床前,声音有点暗哑。
左忘坐在床上,抬头看他。
“没什么。”贺晚将攥紧的手松开,转身要回他那小榻上。
手腕却被拉住了。那力道大得像是擒拿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怪。
贺晚回头看,腕间的禁锢突然松了,虚虚拉着,却没放开。
左忘在贺晚转过来的第一时间就低下头避开了目光,随后放下了手,“……没什么。”
贺晚闻言却是一笑,“左大人,你故意的吧?”
他说完也不等看左忘什么表情,自顾自走了,窝回自己的被子里。
暗夜中,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轻轻一句“不是”,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