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忘收了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一样。
“进了幽玄门的魂灵,皆是来去匆匆,想尽快入轮回,进凡尘。你怎么倒想留在这冥界,这可是世人口中的地狱。”
“地狱?”贺晚嗤笑一声,“对有些人来说是地狱,对有些人来说,就不是了。 ”
左忘抬手添茶的手不由得一滞。
“左大人,受伤了?”贺晚盯着左忘添茶时露出的半截手腕,劲瘦的小臂掩在宽松的衣袖中,拿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显得腕骨很明显,而手腕内侧却兀然有几道暗红色的伤痕,不深,却在左忘略白的肤色映衬下有几分狰狞。
左忘瞥了眼自己的手腕,风轻云淡地收回了手,拢了拢衣袖,将伤痕遮进衣料,“小伤。”
“左大人不会跟人打架了吧,啧啧,打架斗殴可不像左大人的风格。”
左忘刚想反驳,就听贺晚加了句:“可这不像是人或是,鬼,抓挠出的呀。”
左忘的手再次一滞,贺晚的脸上仍是那副嬉笑不羁的表情,配上这副表情,刚才那句像是玩笑话。
左忘一口喝完茶盏里的茶,起身要走。
之前那种感觉更强烈了,明明是在两人之间挂了层层纱帘,本该看不到对方,可实际上,看不到的只有自己 ,对方似乎总能透过这些纱帘看到自己,不管是内心的想法,还是其他什么。
再待下去,左忘觉得自己会被撩开纱帘,看的一清二楚。
“左大人去哪儿?”贺晚忙放了酒,起身追了上来。
左忘闭口不言,只管走路。
他掠过贺晚,踩着那咯吱咯吱响的木板下了楼。
后面又有一串脚步声伴随着木板的咯吱咯吱声追了上来。
穿过小镇和一片冷杉林,一座参天巨塔横贯眼前。与塔的高度相比,青石砖砌成的外墙显得如此矮小。
巨塔周围围着一圈层层叠叠的小楼,高度向内逐渐增加,直到巨塔的三分之一处截止。清一色的青砖黛瓦,青灰墙壁。小楼间有八道对称的石阶,目测几千阶,从地面一直通到巨塔三分之一处的平台。
——这里是冥界总殿。
巨塔分上中下三阁,每阁三十三层。下阁镇压穷凶极恶的怨鬼魍魉,中阁是总殿的办事处,上阁落锁,只有拥有高级权限的人才能上去。。
左忘站在巨塔前,抬眸看了塔尖,然后绕着巨塔往后走。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左忘连头都没回。
巨塔实在太大,走了一刻钟才绕到后方。
方才在前面因为巨塔的遮挡看不到,绕到后面才能看到这里耸立着几座小些的塔,都是七八层的样子。
左忘走进一个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塔楼,一块气势恢宏的牌匾上,刻着“缘因阁”三个字 。
贺晚理所当然要跟进去,一个青面书生却悄无声息拦在了他身前。
左忘垂眸一笑。
贺晚见进不了,也不着急,就坐在石阶上,手里把玩一朵路上折的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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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殿四十五层的窗户向外开着,一身暗色衣袍、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男子立在窗前,看向远处的忘川河。
当他将目光从远处慢慢收回时,突然呼吸一滞。
缘因阁前的石阶上,一个缩成一点的身影蓦然闯入视线。
过了十几秒,他才觉得呼吸恢复如常,但胸腔中仍是疼痛难耐。
“沧雨,你看见了吗?”
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跑过来,手撑着窗沿向下望去,半晌才说:“这么远,光看身影能看出什么,你别是魔怔了吧。”
“我都没说看什么。你离魔怔也不远了。”这句话明明是笑着说的,可却充满了凄凉。
小姑娘不说话了。
“一百一十四世了,久到连记忆中的身影都模糊了。”
“其实挺像的。”小姑娘喃喃道。
“也许……”男子语气沉了下去,“不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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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忘办完事出来的时候发现贺晚竟然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这儿?”
“左大人去哪儿?”贺晚不答反问。
左忘毫不遮掩地皱着眉,“我去幽怨恶灵聚集的鬼魊之地。”
左忘原本说这话是想让这狗屁膏药别在跟再他了,可贺晚却抛来一句:“左大人带上我,我也好见识见识。”
左忘气结,他近百世第一次遇上这么死乞白赖的魂灵。
这魂灵是瞎还是脑子转不过弯,看不出他这么明显的厌烦吗?
不过左忘懒得继续说,耍嘴皮子耍不过这人,论起脸皮厚更是比不过,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冥界鬼市。
这一带的天似乎比冥界其他地方的天颜色更深些,像是在原本的底色上又加了层黑色。
左忘停在在鬼市的石门前,掏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
从这里往里看,只见浓雾缭绕,只能看见那大石门,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
“‘进鬼市者,须戴鬼面’,这是鬼市的规矩。你没有面具,是进不……”左忘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贺晚不慌不忙地从他那宽的能当被子的大衣中掏出了一副鬼面面具。
左忘看到那面具的第一眼,就觉得幸好没见过冥界哪个鬼怪真长成这么寒碜的模样,不然,估计天天都得琢磨怎么入轮回投胎重生了。
“你这面具真是……”左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挤出来一个“花红柳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