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一片漆黑，他已经失去视力了。

冷啊，肯定冷啊，他想，可是他说不出来话。

小女孩踌躇了一会。

他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东西覆了上来。

是一件衣服，带着小女孩的体温，滚烫的好像一壶开水。

那你怎么办？他想问。

脚步声一声一声，远离了他，小女孩走了。

他好累好累。

他应该是死了。

他突然感觉浑身一轻，所有痛苦都骤然消失不见，连陈年的伤痛都没有了。

他坐起身，看向自己的尸体。

小女孩的衣服很单薄，也很小，盖在他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身上，几乎挡不了什么风雪。

他走在那里，看着风雪慢慢将自己淹没。

他突然不想成为厉鬼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张伞罩在他的头顶。

“好久不见。”

他沉默着。

长恒站在那里，替他挡下风雪，虽然他已经不需要了。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哑的厉害。

“她长什么样子？”

“……很可爱。”

长恒说谎了。

小女孩很瘦，已经瘦脱象了，跟骷髅包了层皮似的，脏兮兮的，小小一个，将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完好的衣服盖到尸体上。

“……哦。”

长恒看着少游坐在地上，一身红色一如初见。

风刮过来，凌厉的生疼。

少游站起来了。

长恒感觉少游突然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变过。

那个轮回累积的恶鬼，好像突然被慈悲的神度化了一样。

轮回，继续。

。

世间是总是不断轮回，如同车辙，重复碾压着同样的路。

他看到再一次，一个被牵连的妇人痛苦的哀嚎着，肚子破开，血肉一团的孩子窝在她旁边。

他看到妇人回光返照，扑上去掐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看到妇人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和血混在一起。

雨大了起来，冲散了人群，冲淡了血迹。

微光从妇人身上浮出来，向天际飘上去。

他抬头看着微光消失在天边，雨水滴进他的眼睛，生疼。

雨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很像眼泪，也或许就是眼泪。

轮回，结束了。

。

忘川，奔涌着流淌着。

。

他站在忘川旁边，看着一身红衣的少年。

忘川的风不大，吹的衣角微动。

忘川的源泉，一座极高大的树站在那里，顶天立地的，仿佛支撑起了整个忘川。

千百世轮回的眼泪滋养着树。

树上，千千万万张人脸生长着，神态各异，男女老少，都平静的闭着眼。

“那是母亲的本相，”少游背对着长恒，却好像看到了长望向树的视线，“千面人树，承载了万千生灵的，从土地生长出的大树。”

沟通生死，运渡万灵的，千面人树。

树是大地的手掌，从土地生长出的灵魂，将由地母的手掌托举着，回到人间。

“恭喜你，”长恒收回视线，看着少游的眼睛，“打破轮回了。”

少游闭上眼。

轮回的开头，他是死去的孩子，轮回的结束，他是死去的母亲。

像一条环，始为终，终为始。

“谢谢你。”他睁开眼说。

无论结果如何，一直等着他。

长恒觉得少游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忘川的水涨起来，浸湿少游的小腿。

最后一世，开始了。

善身没有被感化，后土为他遗留了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失败了，少游会成为她埋进善身里的刺，在将来亲手剜掉自己的同胞兄弟。

少游朝千面人树走了一步，缓慢的跪在地上。

我的孩子，你愿意成为我的刀刃，为“人”而牺牲吗？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母亲的声音。

少游看到累世积压的杀恶业，压在人间，成为一片黑云，看不到太阳，仿佛长夜。

我为我，结因果。

我围我，结因果。

少游俯下身。

长夜总要过去的。

少年跪在后土神象前。

后土恶身，愿以身入局，万死而不辞。

长恒看着少游的身影慢慢淡去。

天地嗡鸣，千面人树睁开眼。

命途，开始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