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霜指节微微发白,声音依旧温润,却透着几分寒意:“还望慎言。老先生既有通晓天机之能,在下自当礼敬三分。只是这般断言他人姻缘,怕是不妥。”
月老叹息摇头:“老朽既敢断言,自有依据。郎君这段姻缘,实非良配。”
天际忽有流云翻涌,原本晴朗的晨空竟聚起层层铅云。
宋凝霜道: “那又何为良配?”
“阴阳相合乃天地至理,二女相恋,终究有违天道伦常。”月老忍不住脱口而出。
宋凝霜身形微顿,眸光倏地暗了下来。
就在月老以为她有所动摇时,却听她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先贤诗中,何曾规定必须男女相配?”
月老一怔: “这……”
宋凝霜又轻笑一声: “若论伦常,我倒要请教——当年娥皇女英共侍舜帝,可也算违了天道?”
老神仙再次语塞,白须微微抖动。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他心中暗叹,若只是凡尘俗缘,他又何须插手这段孽缘?偏偏那姜书梨是个修炼成精的花妖,与凡人相恋终将招致天罚。
他浑浊的双眼泛起层层涟漪,望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凡人女子,叹道:“痴儿啊,老朽今日道破天机,已违天道。你若执意如此,来日劫数临头时,莫要悔之晚矣。”
话音刚落,九霄之上一道闷雷滚动,凡人不可闻的雷音在月老耳畔炸响。他身形微晃,——这是天道的警告。
宋凝霜抬首望天,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却已乌云压顶。她心头蓦地一紧,复又看向眼前的老者,眸光渐冷:“在下与老先生素昧平生...”衫袖下的手指骤然握紧,声音却依旧清润如泉,“未料今日初逢,便得了这般诛心之言,已实无再言必要。”
她素来冷静自持,此刻却再也按捺不住: “告辞。”
广袖猛地一拂,案上卦筒应声而倒。
宋凝霜脚步微顿,却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去,单薄的身影渐渐没入长街尽头。
月老慌忙去接翻倒的签筒,却见掉落而出的卦签上显出一个‘劫’字——
天际雷音渐杳,姜书梨忽觉心尖一颤。抬眸处,墨云翻涌间隐有金芒明灭,似有仙家乍现。她倏然回首,方才宋凝霜停驻之地,哪还有那人半分踪影?
她心头猛然一紧,顾不得理会仍在喋喋不休的陆才瑾,疾步掠至卦摊前,但见木案几上,仅余三枚铜板寂然排列,却已人去楼空。
宋凝霜提着茯苓糕的指尖微微发紧,老者的谶语犹在耳畔,心头莫名笼上一层阴翳。
行至半途,忽见两名灰衫束发的府院小厮。二人步履整齐划一,在离她三步之遥处同时止步,抱拳躬身:
“宋先生,薛家主急请您过府一叙。”
宋凝霜确实见过这般制式的灰衫,正是薛府下人的特有装束。她眉尖轻蹙:“此时离雅集尚有一个时辰,山长何事这般着急?”
左侧小厮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刚发现一幅《雪景寒林图》疑似赝品,恐耽误今日雅集。山长特意嘱咐,请先生速去鉴评。”
宋凝霜见来人对此次雅集情况如此熟悉,疑虑稍减。她略一欠身,温声道:“烦请二位稍候,容宋某先回去与家中人说一声,免得她挂心。”
其中一名小厮却快步上前,伸手虚拦:“先生且慢。家主特意交代,此事情况刻不容缓,耽搁不得。”他从怀中取出一方薛山长常用的松烟墨,“这是家主让小的带来的信物。若先生不放心,可让这位兄弟去东跨通传。”
另一名小厮立即会意,躬身道:“小的脚程快,定将话带到,不知先生要捎什么话?”
宋凝霜望着那方熟悉的松烟墨,终是放下了戒备:“那便劳烦转告家中人,就说山长急召,事毕便回。”说着将手中提着的茯苓糕递过去,“这个带回去,让她趁热用。”
宋凝霜未曾察觉,她转身离去后,那‘小厮’脸上恭敬之色瞬间褪去,随手便将那包茯苓糕掷于尘土之中。油纸散开,雪白的糕点上顿时沾满污渍。
姜书梨寻遍长街未见人影,忽想起宋凝霜出门前提过要买东头何记的茯苓糕。她循着记忆寻去,却在僻静巷口发现一包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糕点。她蹲下身,指尖轻触残破的油纸——
她眸中寒光乍现,暗道不好。
与此同时,宋凝霜被那人引着穿街过巷,越走越是偏僻。青砖高墙间的窄巷幽深曲折,她早已有所警觉,悄然放缓脚步,突然发力朝来路奔去。
“站住!”假小厮厉声喝道。
而前方巷口又闪出另一道身影,正是方才说要去报信的同伙。那人阴笑着:
“宋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