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好几天的雨下起来,像天捅破个窟窿,院子里的银杏在狂风中已经站不直身体,新长的嫩枝可怜的摇甩。闪电把不远处的夜幕撕破,随即炸响一道惊雷。以往年依一定顾不得闷热,整个儿蒙进被子。今天她就坐在阳台边的单人沙发上,原装进口老友记的同款,忘了哪一年,年时川倒腾回来的。
不设防的姿态,她已经无心畏惧那些雷和闪电。
年依始终被这件事困扰,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回想起他们最后的对话,他带着点笑意,说:“不吃了,不敢吃。”
他总是那副轻挑风流游戏人间的样子,连离开也没有一点征兆。
她才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这个人,除去现在的身份,他曾经是谁,还会是谁,曾有过什么故事,是否也轰轰烈烈爱过。
曾经她只觉得自己反正挣不到头一个,于是从不曾追根刨底,歇斯底里,年纪轻轻便觉得平淡是真。
他离开的第一个月,但凡空闲,年依便一直思考,当他只是他自己,他能去哪儿,他会想去什么地方。次月,年依到万年任职,在池敏清手下做事,没了心气儿,自然心服口服。
彼时,她已经很少去推测他能去什么地方,更多是想,他那人就那副德行啊,不算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她少时便跟着他,在他的纵容下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看他总带着些美好滤镜。人都得带着点遗憾活着,她只觉得有深深的遗憾,搅动得心脏没法好好跳动了。
听说,年广文被捕和年时川失踪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于是有人开始猜测,会不会是年成柏为子报复,动了手脚,令他“不得不”消失掉了。
年依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立即去找了吕昭,她几乎是闯进办公室,毫无礼貌可言地打断了他正在进行的会议。
吕昭对此已经免疫,挥挥手遣散众人,最后一名员工关好门,他才说:“那都是无稽之谈,从他答应你把年广文送进监狱,他就已经成了年家的罪人,道德上,他没有错,但站在伦理角度,他不该如此。”
年依从没想到过这一点,听了只觉得心跳停滞,后知后觉猛地惊慌起来。
这样,代表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顺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遇见了台阶,便一级一级的下去,发现来到了某层中厅,呆愣着看着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要怪异地看她一眼,她茫然四顾,只得转身回去。
吕昭不放心,让吕翎翰找找她,多看顾着点,吕翎翰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说没看见过年小姐,只有个电梯服务生,说年小姐进了电梯,和平常不太一样,和她打招呼都没有反应,自己伸手按了顶楼,看出门的方向应该是去天台了。
“什么时候?”吕翎翰真正焦急起来,对着电梯按键一顿猛点。
服务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懵,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咋也有半个小时了。”
吕翎翰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转身便朝步梯飞奔过去。
顶层是巨大的观景平台,不久前才开完一场派对,地面有尚未清理的起泡酒的狼藉。年依在一架不起眼的木质秋千上,幅度很小地摇着,一阵打璇儿的风席地而来,将她的裙摆吹的猎猎作响,像个战败的将军。
吕翎翰狠狠松了口气,连脚步都不敢太重,慢慢走近,才听见她竟在哼歌,断断续续地唱着:“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它来时躲不掉,它走的静悄悄……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在缥缈……”
后面音调高了,她便不唱了。这些年烟酒的浸染,音域早不似从前宽广,嗓音也趋于平凡,更何况,早没了少年时的一腔孤勇。
歌停下,吕翎翰才过去,皮鞋踹了一脚秋千架子,“你他、妈吓死哥了。”
年依一个趔趄,恼得猛回头:“你说话一定要加上他、妈的吗?”
“我不是怕你。”他突然不说了,只闭着嘴盯着她。
“怕我想不开从这跳下去?”年依说出他心中所想,“我都活了这么多天了,不会突然想不开,再说,我有脑子,在这跳楼池敏青拉着整个部门连轴转一个月也平不了这事儿,她还不得把我的残骸挫骨扬灰了。”她知道跳楼的下场有多惨烈,退一万步,她也不会走父亲的那条路。
联想到那场景,吕翎翰难得地笑笑,娴熟地磕了下烟盒,磕出两支来,楼顶风大,两人脑袋凑到一块儿,手拢在一起,才总算点着了。
“连个防风打火机都没有,真寒碜。”
吕翎翰:“搁办公室里老是丢。”
早已经褪去青涩的年轻背影并排挤在小秋千上,木架吱吱呀呀,转眼盛夏。
她身边的亲人,朋友,包括曾经的恋人,离开或远走,她从未在意过伤感过,因为她始终认为自己还有退路,还有一个家,家里有人在等她,而现在她真切地感觉到,年时川也真的在抽、离她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