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依着急回医院,头发还潮湿着,初夏的天气,不至于感冒。
到病房门口,听见他在电话会议里,仍是平日温和的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条产业我们从上个世纪起就在做……”
年依脚步放缓,轻手轻脚地开门,尽量不发出声响打扰到他,下意识去回想什么产业链是万年从上个世纪就存在的,却沮丧地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去为他分忧。
三十平米的小开间多出个人来格外扎眼,年依才进去,就看见那个占据了自己小沙发的女人,打扮得跟个女明星似的,翘着小拇指,优雅地剥着橘子。
温情脉脉,岁月静好。
可真是到了哪儿都不带闲着的。她冷笑一声,伍馨月立即做出反应,客客气气地说:“好了,我也该走了,你这回来人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年依下意识摆出主人姿态,才坐下便站了起来,说:“我送送你。”
伍馨月摆了摆手:“大家都这么熟了,客气什么。”
年时川轻咳一声。
年依立马到跟前去查看,手里紧捏着呼叫铃,她现在像惊弓之鸟,听不了一声咳嗽。
“别紧张,送完快点回来。”他轻拍她的手背,被年依赌气掀开。
她回来时年时川已经在回复邮件了,笔记本架在腿上,键盘发出时而停顿时而密集的敲击声,她看过他的收件箱,每天百十来封的抄送给他,每一封来信都是带企业后缀的,不像她,只能收到品牌商发来的节日祝福和广告,像个不争气的败家子儿。
“还吃橘子吗?我给你剥啊?”年依拿起一枚橘子,闻了闻又掂了掂,橘子散发着凛然的清香。
女孩子的声音轻灵娇嗔,倒让他一时分不清真情假意,年时川在忙碌中抬了下眼,看了她一眼就回到屏幕上,带着点笑,“不吃了,不敢吃。”
“不吃我拿到护士站给她们分了。”说完,拎起橘子风一样转身就走,临到门口,撇过脸去,“你要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先回家了。”
他这回眼皮都没掀起来,“嗯”了一声,飞快地打字,视线逐行移动,就是不看她,哪怕他看一眼,也能看见她的失望吧。
这间私立医院依山而建,地理位置优越,拥有丰富的植被和良好的生态系统,年依抹了一把脸,潮湿的,今年夏天热得可真快。
伍馨月没有平白浪费她相送的一遭,争分夺秒地告诉她说:“别看我陪他时间不长,他给我买过一套房子,是个大三居,不怕你笑,我也年轻过,也当真过的,还想过我们一间,保姆一间,将来……宝宝一间。只不过,我自己再当真也做不得数。”她勉强笑笑,结果已昭然若揭,“去年房价飞涨,我把那房子卖掉了,市价很公道,还是他有远见,给房子比给钱给古董给首饰什么的实在多了,你跟好他,看牢一点,将来也错不了的。”
她充当前辈,做“过来人”姿态,偏偏没有一点炫耀,只是在阐述事实。
年依将全部教养拿出来,也只不过是强装轻松,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轻描淡写道:“他的每一套房子,都有我的卧室。”
伍馨月诧异掩唇打量她,半晌才说:“还是你命好啊小姑娘,他人不错的。”
年依心想:不错个屁,到处留情,人渣。
池敏清那个钉子户都叫她熬走了,她不介意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伍馨月,左右她这些年看惯了他从一个李馨月身边邂逅又从一个王馨月身边离开,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介意的是他什么都没说。
家里数日无人,庭院疏于打理,野草恣意生长,残叶到处都是。年依打了物业电话,朝着无关人士撒了一通火气,进屋时又狠狠摔上了门,平静多了。
抱着干净的浴袍准备洗澡时,发现两扇推拉门中间有巴掌大一块阴影,她这两年睡眠不好,常常夜里起来对着电脑,追剧或综艺,用眼过度,已经有些近视。
凑近一看,竟是一只死蟹。
她将两扇门合上,小心地牵着一条腿,才将它拉出来,腿就掉了,身子也随着啪嗒一声掉在瓷砖上,壳子里不剩多少肉,几乎空了。
是那天越狱的螃蟹里丢了的那只。藏得这么深,难怪没被找到,这个小可怜,明明那么努力地逃生了,怎么还是死了。
也许对它来说它的家已经离得太远,仅凭那点奋不顾身是回不去了。她苦笑一声,像对命运的了然。
年时川已经行动自如,输液也停了,再不用一个人费心费力眼睛不眨地盯着陪着,年依也是赌气,一下消失了好几天。
这是与世界毫无交集的几天,暴雨前一个闷热黄昏,夜场才刚刚开始,手机在屁、股后面的兜里疯狂振动,那点动静微不足道,混音台和打碟机制造的电子音乐令她全身都在震动,等她发现电话在响时,吕翎翰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个了。
“你在哪儿!”她那边噪杂不堪,吕翎翰不得不喊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