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樱拿着一把雨伞站在铁栏杆外,里面关着四个神色萎靡的白人。
他们是典型的哥谭黑、帮小混混的样子,里面三个身材相对高大,一个瘦小的跟班。领头的老大肌肉喷张,手上带着拳茧,小樱顺着茧子看向他身后,哥谭警局的墙壁变成了一条延伸的巷子,年轻的混混老大揪住人的领子,一拳将他锤倒在地,又补上两脚,从倒地不起的人兜里翻出钱包,打开瞅了瞅。
他的神色变得不屑,朝人啐了一口。
“呸!就这么点钱,穷鬼!”
说完,他不解气地再踹一脚,施施然地走了。
地上的人捂着肚子痉挛抽搐,但不是单纯因为疼痛。
他颤抖地太久,脸上肌肉紧绷,眼神发直,春野樱发现,他应该有精神类的疾病。
被人抢劫殴打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当场发作。
如果不是疾病让他表情扭曲身体失控,他看起来会是个算得上清秀的少年,长着一个鹰钩鼻,不算太突兀,看着挺有特点。
但是他现在只能在烂泥里一直僵硬地发抖,直到夜幕降临,黑夜重新变成警局的墙壁。
“我警告过你们,不要来我的餐厅闹事,否则你们绝不会有好下场,对不对?”
春野樱扯过一把椅子坐在铁栏杆外面,她的声音听起来居然非常斯文。
混混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面前这个年轻女人穿着杏色的毛衣,嫩绿色的裤子,外罩白大褂,配上粉色的头发和稳重的言行,看起来既有年轻人的鲜妍又有文化人的气质。
这种文化人的世界离他们太远,他们最常用的交流方式是脏话和拳头,面对这样的斯文人,小混混不由得拘谨起来。
可拘谨了一下,混混头子想起来,她当时晚上可不是这样的。
“···你是···是你?”
小樱微笑点头,“你想起来了,很好。现在能告诉我,在我和塞奇帮友好交流达成互不侵犯的共识以后,为什么会发生今天的事吗?”
混混的承诺不可信,但她当初听到坎迪的电话后,是真提着刀去讲过一回刀理的。
她确信那回已经对塞奇帮达成以理服人的成就,他们又为什么会上赶着作死。
老大看起来已经完整地回想起和她友好协商的夜晚,也清醒地意识到现在身处哥谭警局,于是他缩肩弓背,神情委顿,看起来像一只身高近两米,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病猫。
“我们也不想,可是菲什提高了这个月要上缴的份子。我们是一个小帮派,只管亚瑟街一条路上的店铺。如果不能多收保护费,下个月的钱就不够交了。”
“而你比起惹怒我,更怕惹怒菲什。”
混混头子扯了扯嘴角,想摆出一副友好笑脸,但看起来像嘲讽。
可不是嘛,面前这个人,不光这个时候看起来像斯文人,拎着刀找他们表演“你们帮派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的时候也不像正经混混。
她讲话不带一个脏字,语气平缓有节奏,句子和句子之间很有条理,一点也没有咋咋呼呼的街头气息。
刀用得确实漂亮,打在身上也很疼,但没人在她刀下缺胳膊少腿。
老大在哥谭街头混这么多年,他说不出来,但是能感觉到,这种人跟他们不是一种人,打人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
黑、帮茬架一般是为了确认一个从属地位,整明白从今以后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可她看起来对塞奇帮没有兴趣,对亚瑟街也没有兴趣。
她有这么厉害的身手,来找他们乒呤乓啷一通,只是不想他们打扰自己的餐厅。
这种态度在头子眼中明晃晃地代表着保守和紧缩型策略,她看起来又是那种···文明人,那得罪她和得罪一言不合就把人敲断腿的菲什相比,塞奇帮难道还要犹豫吗?
更何况,如果他们不想永远面临被菲什打断腿的威胁,就需要更多人,更多钱。
“嗯,我知道了,下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不在店里。”
盯梢?不太可能,她早就告诉过坎迪,一旦店里来了不怀好意的帮派人员,或者门口附近有鬼鬼祟祟的人就电话通知她。
即使再忙,她都会不定时抽个空去店里露露脸,顺便吃个饭。
他们能掐着时间去,显然有内鬼。
“我在你的店里看到一个人,鹰钩鼻的科波特,这个小鬼以前到处打零工,给餐厅刷盘子洗碗,听说后来去给人当了伞童。”
“我们是老相识,我找他叙了叙旧,他就很痛快地告诉我‘坎迪店长说,老板今天不会过来了,但是她明晚会过来吃晚餐~’”
混混头子拿腔拿调,模仿科波特当时可怜的神情。
“但是那个贱人!”头子有点激动,“我没想到他居然买通了人手在那里等着我!”
头子激动起来,他刚欲扑上前去抓住铁栏,却在看到小樱身后走过来的戈登时,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阴沉地盯着小樱,“你还有什么Fucking!问题想问的吗?”
从他暴起到老实,春野樱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都没眨一下。
老大莫名其妙地觉得戈登很瘆人,她也很瘆人,他想赶紧结束这场盘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春野樱终于开口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们···”
她转头看向戈登,“为店里解围的那群黑、帮份子不是我找的,也不是我与科波特合伙,而是他一个人找来的。”
戈登一脸郁卒地说:“他还很有分寸,让那些人控制场面且没有伤到人,等坎迪店长报警后将犯人亲自交接给了警方。”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公务形象,他都想大骂一句:什么五好黑、帮市民,十佳混混楷模!
你们这个样子,不怕在混混圈里名声扫地吗?
“好了,该问的都问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戈登警长,我想我该走了。”
“这么大的雨,不如等小点再离开。”
小樱对戈登摇摇头,笑得很礼貌,但戈登觉得有点意味深长。
“再等就赶不上好戏了。”
她转头看向塞奇帮,“我说过,那些人不是我找的。”
头子神情一横,“那又怎么样?!我们还不是关进这里,我告诉你···”
“所以,”没等他讲完,春野樱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我的店里闹事这笔账,我之后会亲自跟你算。”
在头子呆滞的目光中,她落下最后一句话。
“这事儿还没完。”
戈登送她出警局。
“法律会给予他应有的裁决,希望你不要冲动。”
他还能说什么呢?哥谭日复一日的斗争循环,他能看到未来消极的可能,但不能凭一句威胁定罪,只能轻飘飘地劝诫一句。
小樱撑开伞走进雨中,这个体面的文化人对戈登说:“我当然是遵纪守法的哥谭好市民。”
晚上,店门口的铃声作响,科波特一抬头,先看到了一把奇特的伞。
伞对他的吸引力一直比人高,尤其是这把伞绘着精致的花纹,颜色自然,似乎是木质材料制成,撑开时伞面线条平整。
随着来人收伞的动作,他看清了从中心四散出来的密集条幅,那副精美的景观绘画逐渐收缩回伞中。
伞很特别,人也很特别。
科波特从没见过这样肃静的人,他见过很多衣着整洁华贵的大人物,也见过很多衣衫褴褛的乞丐、着装随意的小市民。
没有人跟她一样,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他没见过的整洁干净,似乎是气质里带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坎迪店长的招呼已经响起。
“老板,你终于来啦!”
十分钟后,小樱和同事们都围坐在桌前。
她们把餐厅的小方桌拼成了一个大长条桌,餐厅里挂满了金色的彩带和拉花。
科波特面前摆着一个大蛋糕,头上带着一顶生日帽,身边是坎迪,对面坐着春野樱。
他看起来幸福激动地眼含泪水,坎迪正对小樱声情并茂地讲述今天早上发生的大事件。
“那些人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塞奇帮的人,把他们捆到一起···”
“你能想象吗?接下来,他们的老大直接走到科波特身边握了他的手,我才知道他居然专门花钱雇人保护了我们。”
“今天多亏你了,”小樱举杯,“敬科波特。”
“敬科波特!”店员们齐齐将杯子凑过来。
科波特也凑上他的杯子,这个夜晚看起来如此圆满。
直到春野樱和科波特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依旧这样觉得。
“您不用特意送我回家,皇冠街不是适合您这种人的地方。”
“没关系,我也住在那里。”
这句话好像让科波特打开了什么开关。
一个出身皇冠街的餐厅老板?
一个出身皇冠街的餐厅老板!
天呐,他简直看到了自己梦想的具象化体现。
“上帝呀···我不知道···我很早就出来工作,平时都住在外面,我妈妈一直住在那里。”
“她对我非常好,以前我在后厨洗碗,她怕我的手冻裂,总是给我寄擦手的药膏。我的腿总是容易不舒服,每次回去她都要让我拿走一沓药贴。”
“···后来我工作忙了起来,能回去的次数就更少了···”
“我知道,有一位宫廷风打扮的老人家总喜欢说起他聪明的儿子科波特。”
“真的吗?您听说过我!”
春野樱带着和煦的微笑,慢慢走路,科波特笑容激动地蹒跚跟着她。
“是的,她说她的儿子聪明又能干,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行踪告诉塞奇帮。”
她们走入路灯的光亮之中,在春野樱背后的阴影里,另一个春野樱正背对她站立在黑暗之中。
黑暗中的春野樱向前走上一步,踏在餐厅后门巷子的地上,坎迪正站在她的面前。
而她开口道:“塞奇帮闹事选在今天早晨,是因为科波特将我不会出现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们。”
路灯的光影下,科波特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委屈巴巴。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不想,但是他们逼我。”
科波特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青紫的条状伤疤趴在他苍白的手臂上。
“他们打我,他们威胁我,我太害怕了。”
“但是,从我告诉他们消息以后,我用了所有积蓄雇人阻止他们。”
他眼中被灯光映出清晰的痛苦和哀求,就像在一个盛大的舞台上表演,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夸张动人、毫无破绽。
黑暗一侧的坎迪听到小樱的话很惊讶,她抿了一下嘴唇,“怎么会···他会不会是被迫的,你看他那么瘦弱。”
餐厅后巷几乎透不进一丝灯光,阴云在上,幽微的月光穿过云层,将春野樱的面孔映地朦胧。
“哼,”坎迪确信,这朦胧背后不是温柔,而是货真价实的冷酷。
她在黑暗中第一次看到了春野樱的另一面。
“塞奇帮的人告诉我抢劫餐厅的主意是科波特和他们共同计划的,他们还约定成功以后分赃。”
坎迪一点就炸,小樱没等她热血上头,直接言明:“他们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到现在,警方和我都没有查到他们的金钱交易痕迹。但是不排除他们只是狼狈为奸,没有买凶行为。”
“不过,塞奇帮知道没有证据,所以告诉警方没用。但他们可能想用真真假假的消息迷惑我。科波特给他们使绊子,他们也整整科波特。”
“况且,你们能保全还是靠科波特花钱消灾。”
“所以我来问问他从昨天到今天的行为活动,你不能落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