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这具尸体整条小臂的肉掉了下来，露出半黄略灰的骨头。

暮钦晋默默坐了过来，说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二句话：“我来。”

他抖了抖衣服，慢慢给她穿上，他尽可能的不碰触到她，可当他轻轻顺着她手臂给她穿袖子时，还是“啪嗒”“啪嗒”掉了两块肉。

“抱歉。”暮钦晋说了第三句话。

她很想说：没关系，他已经很温柔细心了，她自己穿的话，掉更多。但她这具尸体没有舌头，说不了话。

暮钦晋帮她把衣服穿好，沉默了许久，问出了今日第四句话：“前辈，晚辈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巫憬憬没法说话，伸手指了指他手腕，又指了指心脏，示意他自己感知。

暮钦晋摸了摸自己手腕，又将手按在心脏，站起身，在她面前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暮钦晋见巫憬憬接了他衣服不出声，叹了口气，又道：“皇姑奶奶，孙儿走了，您多保重。”

巫憬憬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当这个男人的长辈呢，说来也好笑，那个长辈也是一个僵尸，只是那次是真尸。

或许正是那一次的缘故，才会让他误以为她是僵尸，并且在明知道“她是僵尸”的情况下还能毫无芥蒂地与她相处。

这一次，暮钦晋没有回头，沿着神道渐渐走出来阳公主的陵地，消失在墨色的松柏中。

巫憬憬抱着他的衣服，在来阳公主的墓碑前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墓碑前的刻字，有心想将来阳公主的魂魄从黄泉拘回来问一问：爱而不得真的会令人心痛而亡吗？

那怎样又算爱而有得呢？

像郑伊那般得到了心却得不到人？

亦或她这般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是爱而不得，还是爱而有得，还是爱而半得？

巫憬憬抬头，目光不由自主慢慢转向南御山颠——爱而有得又怎样，爱而不得又怎样，这世上最苦痛的，是爱都不敢爱啊。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巫憬憬转头，看到去而再返的暮钦晋。

暮钦晋看到靠坐在“自己”墓碑前抱着他的外衣的巫憬憬。

他想到很多画本子形容女子可怜时，都说她像一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如今在清冷的月光下孤零零靠在自己墓碑前的皇姑奶奶，让他不禁想问，那画本子又该如何形容孤零零的可怜鬼魂呢？

他缓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巫憬憬的视线随着他移动，当他在她身边坐定后，她的目光便停留在他脸上。

暮钦晋冲她笑了笑，柔声道：“皇姑奶奶，您的陵寝长久未打扫了，孙儿帮您打扫干净后，您再静养？孙儿绝非打扰您静养，只是干净清爽的环……”暮钦晋的话停了下来，看着扑过来趴在他腿上的小女尸。

他目光放柔，轻轻抚摸着她有些散乱的头发，没有再说话，心道：原来不只他因为分离而难受，他这位皇姑奶奶对分离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除了不舍得与巫憬憬分开外，暮钦晋也是真心想照顾这位早夭的皇姑奶奶。

她离世时，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连生活自理能力都不太有。

别说那布满灰尘的陵寝，满身泥泞的衣服，便是这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跟谁打架，被人拉扯过一样（巫寒惊：勾搭我妹妹的狗东西，你猜对了。）

两人都是喜静的性子，如此安静依偎在一起，亦不会觉得难受，反而有一种心之安处的宁静安稳。

过了很久，暮钦晋的腿有点麻，轻轻动了动。

巫憬憬慢慢坐起身。

暮钦晋道：“皇姑奶奶，您静养时孙儿能不能进去看您，孙儿很安静的。”

巫憬憬道：“这么想陪我？”

暮钦晋道：“是。”

巫憬憬道：“若我不是来阳公主呢？”

暮钦晋怔然望她？

巫憬憬又道：“若我不是僵尸呢？”

暮钦晋又怔然，下意识去摸她的手——没有脉搏，他又将手指探向巫憬憬的鼻子——没有呼吸。

巫憬憬被他的动作弄得有点想笑，握住他的手往胸口按，停在胸前一寸处，问：“要听心跳吗？”

暮钦晋撤回手，赧颜摇了摇头。

巫憬憬道：“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暮钦晃道：“原是想带你去听戏。”

巫憬憬站起身道：“走吧。”

暮钦晋道：“您不是要静养吗？”

巫憬憬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也不差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