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钦晋又拍了拍赠艾的肩。
他抬眼看云既异,“所以昨夜我才让你安排人手沿路去搜寻从缺,昨夜我没有见到从缺,他一定还活着。”
云既异的眼睛有些湿润,按了按自己的腿。他对自己不算爱惜,便是腿断了也无所谓,可是此刻他多么恨自己这双无用的腿,他恨不得插翅而飞,沿着来路一寸寸搜索云从缺的下落。宁儿死后,从缺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原以为从缺也死了,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为了复仇而活,复仇成功了,便可去死。
暮钦晋瞟了眼云既异,问道:“随之,你的腿好些没?”
云既异道:“多谢殿下关心,再过一个月,约摸能好了。”
暮钦晋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随之,你会失禁吗?”
云既异差点打翻了棋罐,他将棋罐放在一旁,没好气道:“殿下,我只是断了腿,又没断了脊椎,怎会失禁。”他说了谎,他刚断腿时确实失禁了,是……云既异拿起一旁的盖子,盖住棋罐,亦盖住脑海中浮现的那道端庄丽影。云既异看向暮钦晋的袖子:“殿下袖里藏的香可否拿出来让随之一观?”
暮钦晋从袖子里取出香,递给云既异:“原本亦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这香,你可能调出?”
云既异将香块凑近鼻子仔细嗅了嗅,原本总是带些玩世不恭笑意的眸子闪过一丝赞叹,旋即化作冷然戾色:“这香只怕是再也无人能调出了。”
云既异转动轮椅,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翻出一只水晶盒,珍而重之地将那指甲盖点大的香块放进水晶盒:“这香叫八千春秋,在云家的藏香阁里是放在顶楼的,总共只有黄豆粒那么大,被家父用冰晶盒子宝贝似的存放着,轻易不会拿出来让人试香,我也只在幼时有幸闻过一次。”
云既异转动轮椅,转回暮钦晋面前:“殿下是从何处得来此香?”
暮钦晋道:“我说是鬼给的,随之信吗?”
云既异怔了怔,笑道:“那一定是一只极厉害的鬼,而且还得是只香艳的女鬼。”
“香艳?”暮钦晋面上露出一丝古怪,想到那青一块紫一块的尸斑,还有那屎尿味,终究还是忍下没说,给他皇姑奶奶留点脸面,“随之为何说这香再无人能调出?”
云既异道:“这香的方子倒是现成的,可里面有一味香料早已失传。”
暮钦晋道:“哪一味?”
云既异道:“香椿。”
赠艾好奇道:“香椿如何失传了,这南御山上,就有不少。”
云既异挑眉道:“这不就应了那句话,剑人没见识。”
赠艾取出剑,啪一下拍在桌上:“快说,不然小爷我就要表演一剑穿云了。”
云既异道:“如今的椿树不论是香椿还是臭椿,实际上都是臭椿,真正的香椿叫三十二万樗,相传它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一年便是三万两千岁,十年树木,长成便是三十二万岁。相传以三十二万樗制香,能让人益寿延年,可如此神木,又岂是凡人能得到的。”
暮钦晋道:“这香是我皇姑奶奶来阳公主的随葬品。”
云既异断然道:“不可能,来阳公主再受宠,也不可能以八千春秋陪葬。因为,皇家根本就没有八千春秋。据说今上一直在命人寻此神木,几十年来未有所得。”
暮钦晋道:“难道,这香不是皇姑奶奶的身前物,是身后物?”
云既异挑眉道:“身后物?”
暮钦晋一本正经道:“就是我皇姑奶奶化作鬼魂后自己寻来的物品?”
云既异一脸复杂地看向暮钦晋,不知道该说什么。
赠艾道:“你们都没想过另一种可能么?”
暮钦晋和云既异转头一齐看向他。
赠艾指了指云既异:“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云头闻错了嘛,既然香椿根本找不到,那肯定就是老闻头的狗鼻子看走眼了呗。”
云既异道:“绝无可能。你们可知道八千春秋这种香料是以什么煮制而成?”
赠艾道:“别卖关子,快说。”
云既异道:“一千滴陵前孝子泪、一千滴疆场忠魂血、一千滴信士砚台墨、一千根恩爱夫妻发、一千丝慈母灯下衫、一千袋洁士两袖风、一千抹百岁坟头香,再加暮家、巫家大功勋者血液各千滴,以此为汤,以香椿为主药,佐之以名贵灵药,做成的八千春秋,不仅可以强体益寿,还能顺命增运。”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沉香,“殿下,南御山人来人往,这般巨大的沉香怎么偏偏就被您发现了呢?”
云既异道:“殿下若还是不信,不妨脱衣看看。”
都是男人,暮钦晋倒也无所谓,直接抬手,若讷上前协助暮钦晋脱下了上衣。
将暮钦晋的内衣脱下时,若讷惊呼道:“殿下,您的伤都不见了?!明明早上给您穿衣的时候还都是血痂呢,奇怪,怎的都不见了?”
暮钦晋亦低头看自己,他一路从萨达杀回来,内伤外伤数不胜数,早上穿衣时,明明有几个深一些的伤口还裂开了,怎么都不见了?
赠艾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跟暮钦晋站一块儿,他的身上黑红的伤疤比棕榈叶还错杂,与暮钦晋光洁的肌肤对比鲜明。
赠艾啧啧称奇道:“天下竟有如此神香!”
云既异骄矜道:“香,可不只是用来闻着玩儿的。殿下不妨请一个大夫过来瞧瞧,我想,您身上的暗伤应该也得以修补很多。”
赠艾指了指水晶盒:“老云头,要不这块给我拿回去点?”
云既异拍开赠艾的手:“想得美。”
暮钦晋沉默了,来阳公主,他的皇姑奶奶,今夜让他去,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