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楚竹挑着台灯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沈清湘整理出来的报告。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就在看到照片中熟悉的环境和模糊的□□时还是免不了一阵恶心,这让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那时的场景——硝烟的味道中有一股清冷的气息,埋没了他的所有感知。
当他正深陷其中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光线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回过神发现光线是从书柜的缝隙里透来的。楚竹突然想起来之前这里有一扇窗户,跟隔壁书房的窗户在同一位置,抬眼就能看清隔壁书房,甚至可以直接通过这个窗户从2801到2802。
楚竹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设计,索性直接用书柜挡住了这个窗户。怪不得他总觉得隔壁的布局和自己家里不太一样,原来是多了扇窗户。
楚竹起身泡了一壶茶,回书房时隔壁的灯还亮着,而他的思绪随着普洱茶的热气渐渐飘远,当楚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拿起一旁的手机想看看自己迟到了多久——对,的确是看看自己迟到了多久。楚竹在上班迟到这一点上还是有清晰的自我认知的。
不过,比起左上角的时间,他更先看到了顾小北给他发的消息——一封邮件的截图。
寄件人那一栏的署名是:Savior
最近被Leader、fool这些英文代称搞得头疼不已的楚队不愿和自己的英文水平挣扎,直接打开了百度翻译查找这个单词的意思。
这个英文单词翻译过来为“救世主”,正如这个昵称所代表的意义,邮件的内容是几张做过清晰处理的监控截图。
监控中穿着吊带上衣,左臂有大面积纹身的正是曹迪,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热辣的长发女性。
女人带着白色的半脸面具看不清样貌,大波浪披肩发遮盖了脸型。这样的装扮在酒吧里并不怪异,且没有可以让人记忆的特殊点,舞池里卖弄风骚的热舞辣女也不乏这样的装扮。
她笃定纷扰的霓虹灯会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图片里两人的动作像是在交谈,但从曹迪被细化后的面部表情不难看出,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但她还是选择跟随这个长发女子,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监控当中——这就是曹迪生前最后的影像。
楚竹看完这些照片后立马给顾小北打了通电话,抓起车钥匙就想往局里赶——这个案件因为性质过于恶劣,可能造成社会恐慌,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布案件。现在这种情况就代表局内可能有人向外泄露了情报。
“喂,能找到那封邮件的IP地址吗?”楚竹一边锁门一边问顾小北。
这时沈凊湘也刚好从自己家里出门。楚竹对于在这个点看到沈凊湘表示意外,毕竟像沈凊湘那么严谨的人应该不存在迟到这种情况——他唯一一次迟到还是和楚竹去菜市场实地调查那次。
沈凊湘看着楚竹的表情,默默在手机上打出了一行字:现在是午休时间,我回来拿点东西。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等你一起,你先把电话那头安排好。
楚竹做了个“OK”的手势回应沈凊湘。沈凊湘得到回应后十分有礼数地走到电梯间里等电梯,给楚竹留下了打电话的私人空间。
就在楚竹打电话期间,电梯门短暂地打开过一次。他看到沈凊湘微微摆手,笑着对电梯里的人解释,就像是邻家弟弟般乖巧。电梯门完全关上后,沈凊湘的脸上没了光,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淡漠。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去的也快,仿佛这一年里只有冬夏两个季。
沈清湘今天穿了轻薄的立领衬衫,身形略显单薄。萧条的人影走到窗户边双手撑靠在窗台上给自己镀了一层毛茸茸边,低垂着眉眼看着窗外如同蚂蚁一般的车辆和路人匆忙奔波。突然有一只飞鸟意外地停在沈凊湘面前的窗台上进行了片刻地停歇又扑腾着翅膀追随大部队。沈凊湘的目光也跟随着自由的飞鸟,眼里流露着光彩。微风像是看出了沈凊湘的向往,轻轻勾起他的长发,让他体会了鸟儿的轻快肆意。
楚竹不想让沈凊湘等太久,于是跟电话里的顾小北约好到局里再详谈。
楚竹像往常一样开车载着沈凊湘回局里,看见在门口处,狄玖拦下来一个人。
楚竹降下车窗:“小玖,这是怎么了?”
狄玖看见楚竹如蒙大赦:“楚队,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女生找沈老师,本来保安让她登记个身份证就可以进去的,可她不愿意,吵吵嚷嚷赖着不走。因为老师现在不在局里,保安就把我叫来了。”
楚竹十分骚包地压了压鼻梁上的墨镜打量着与狄玖一杆之隔的女孩。
女孩注意到男人的目光,抬手将鸭舌帽压得更低,让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她的另一只手举起一个小木盒对车内打量她的人解释道:“有人让我把这个盒子给一个叫沈清湘的人。”
女孩说完,沈清湘从副驾驶转过头对狄玖说:“你们稍等一下,我们停好车就过来。”
两个帅哥一起走出警局是一道怎样的风景?一个眉眼清冷,嘴里含笑;一个好似少年不羁,眉眼中带着痞气,刚才带着的墨镜此刻挂在了没扣好的衬衣领口,隐隐散发着雄性的魅力。
不等沈清湘他们走近,女孩再次压了压帽檐,将手中的东西朝那边扔去,转身就跑。
狄玖不清楚女孩到底扔了什么却是本能地追去。
楚竹则是在那道黑影砸在沈清湘身上前接住了它然后递给沈凊湘,他估计这就是那个女孩想要给沈凊湘的东西。
那是一个原木制成的盒子,木盒上被人用刀刻下:送你个礼物。
刀痕参差不齐,宛若诅咒。
沈清湘微微皱了皱眉,但马上又恢复了镇定。楚竹抓过沈清湘拿着盒子的手把盒子往自己这边拉了点:“什么东西?行为艺术?”
沈清湘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满不在意道:“估计是主谋挑衅。”
“为什么?”楚竹不解。
“因为......你手怎么了?!”沈清湘抽出抓着盒子的手,却看见手上沾满鲜血。楚竹闻声也是一愣,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手掌貌似被参差不齐的木刺划开,甚至有几根断在了楚竹手心里。
沈清湘一把抓住楚竹的手腕往局里扯:“进去,我给你处理。”
“诶!清湘,我没什么事的,只是刚才接盒子的时候太紧张了没注意。”楚竹被沈清湘扯得踉跄。
沈清湘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这并不耽误他还嘴:“一个木盒子有什么可紧张的,难不成可以把我砸出个窟窿?”
“万一里面是什么摩擦生热易爆的物质呢?”
“你是不是已经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去接这个盒子......”
他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把楚竹带进局里。
“啊?”楚竹被这一串问题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伸手接住盒子完全是本能反应,就像狄玖追出去那样的本能。
“既然是为了我接的,那跟我更有关系了......坐下。”在沈清湘这么自顾自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把楚竹拉到了法医办公室。
“嗯哼?楚队受伤了?......”顾小北路过看了一眼“靠!这么严重?你们就这么走过来的?......我看外面地上很干净,还以为没多大事......”
楚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现在还在一直往外冒血,而地上没有血迹......哦,现在站的地方倒是有一摊......
楚竹转头看向沈清湘。
沈清湘抬手,展示了一下袖口和衣摆一片鲜红说道:“稍稍拿衣服接了一下。本来想找条绷带快速止血的,路上没找到。”
随后,沈清湘穿着带有血迹的衣服,拿来了医药箱。
他半跪在楚竹前面,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擦拭着伤口处,等到四周擦干净,可以观察到伤口时,沈清湘开始用镊子一根一根地拔出木刺“你这个伤口不像是被木刺划伤的,伤口平整,是利器所伤,不过木刺是真的扎进去了,处理完后小心感染,我定期给你换药,注意忌口。”
沈法医不愧是沈法医,这个职业病,“法医”二字功不可没啊!
楚竹处理的时候也没喊疼,也不是不怕疼,最主要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沈清湘衣摆和衣袖的血迹和沈清湘处理着伤口的手上。
他发现沈清湘手上有很多旧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右手虎口偏上一点的地方还有一颗棕色的痣。
直到沈清湘说完话看向他时,他才回过神“......啊?好!”
见楚竹回答,沈清湘才堪堪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血迹,大片斑驳的血渍让沈凊湘有些不适。他忍耐着厌恶,用尽最后的涵养对顾小北说:“劳烦能出去一下吗?我想换身衣服。”
见没什么大事顾小北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楚竹还没来得及起身沈清湘就已经站在储物柜前脱了衣服。
“......我不用回避一下?”楚竹偷瞄了一眼,立马别过了头。
“怎么?我一个大男人你有啥可回避的?是怕你自己的血还是怕我怎么你?”
“那……”
“你矫情个什么劲啊?”这时沈清湘已经换上了一件新衬衫“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看看这个盒子是怎么回事。”
沈清湘拖过一个凳子坐在楚竹对面,戴着手套仔仔细细地研究起面前的木盒。木盒看上去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层,晃动起来有金属的碰撞的声音。
沈清湘拿起盒子走到了一块比较空的地方,用手将盒子托举到自己的斜上方,看起来像是做什么供奉仪式。但楚竹看明白了,他是怕会有忽然飞出来的刀片之类的东西,更因为他不知道那种东西会从盒子的哪里飞出来。
果不其然,沈清湘打开盒子后,有一个食指宽的刀片从正前方射出,钉在了沈清湘后方的墙上,这样的力度足以让人当场毙命。
楚竹看不清沈清湘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背对着自己将盒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一个铁盘里。
沈凊湘将所有东西上的指纹和DNA都提取过一遍后才将铁盘拿到楚竹面前。
铁盘里面都是钉子和刀片,还有那个木盒,木盒里面有一个弹射装置,木盒盖子内侧刻着“恶作剧”。
“我看着不是‘恶作剧’是‘恶趣味’才对。所谓的‘礼物’应该不只是这些刀片吧!”楚竹拿起盒子细细看了看又摇了摇“里面还有声音!”说完,楚竹就起身找尺子,沈清湘打开办公室的门想把刚刚提取的检材拿去检验。
结果门一打开就看见狄玖跟候在产房门口的亲属似的迎上来:“沈老师,你没事吧?”
狄玖虽然是沈清湘的学生,不过叫他“助理”更合适,他的专业程度和细节处理虽然没有沈清湘好,但也只是缺乏了大量的实操经验,他现在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大部分的实习法医。
“我没事,受伤的是楚队。那个女生你追上了吗?”
“没,她从公共女厕的后窗跑了。”狄玖失落地耷拉着脑袋仿佛干了坏事的小狗在等待主人的呵斥。
“没必要自责。”沈清湘将手中装满检材的托盘递给狄玖,腾出来的手揉了揉狄玖的头“这些东西交给你,拿去化验。如果有除楚队以外的血液样本存在就再查一下那些样本里有没有类似于HPV的传染病,刚才楚队的手被划破了。”
狄玖满心欢喜地答应了,隔壁办公室的小艾投来“现在的小孩子真好骗”的目光。
等沈清湘交代完狄玖,楚竹也已经将盒子的暗室打开了,里面用红色丝绒垫子铺着,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颗牙齿,上面还带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楚竹面色凝重:“我怀疑这两颗牙齿是曹迪的。”
沈清湘看了一眼,回身将狄玖又叫了回来,一边提取痕迹,一边观察:“不对,这两颗牙不一定是曹迪的,但一定不都是曹迪的......”
“老师,你这是在说什么绕口令?”狄玖顶着他那一头棕色小乱毛探出了头。刘海有些挡眼睛,他手里又抱着各色标签的试管,越过试管看清沈清湘手上的牙齿,当即发现了问题:“这两颗牙齿的咬合面磨损程度不一样,左边这颗目测25岁左右,右边这颗磨损严重,并且有抽烟的习惯,牙釉质表面较黄,应该是50岁左右的男人,有十几年的烟龄。”
沈清湘听得饶有趣味:“你说说,怎么看出男女的?”
狄玖回答道:“但凡是个精致一点的女性,都无法忍受自己牙黄。年龄不是限制,即使人活到七八十岁,仍有爱美的权利。美不可以拿来定义女性,但女性可以定义美的形式。”
“总结得不错!但办案要严谨,靠DNA说话。”沈清湘夸赞道“来,把这些一起拿过去。”
狄玖走后,沈清湘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楚竹:“楚队,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楚竹迷茫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现在很被动,被犯人牵着走。”
沈清湘不以为意,用镊子轻轻揭开盒中的红丝绒垫子:“我倒是挺喜欢这个‘礼物’的,它带有血迹,是个方便提取的检材。”
沈清湘将空盒放下,盒底赫然刻着一个醒目的“L”。
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也差不多到了下班吃晚饭的时间,DNA结果出来最快也至少需要几个小时。狄玖自愿加班,沈清湘也不拦着他的积极性,跟楚竹并肩下楼的时候正想问狄玖想吃什么,他想帮狄玖顺道带个饭。
正对着手机敲着字就看见小艾大包小包地拎着往局里走:“沈法医,你知道狄玖现在在哪吗?他让我给他带饭。”
“他还在盯着仪器,你放办公室就好,他会过去的。”沈清湘默默撤回还没发送的字,低头问楚竹:“吃什么?”
楚竹好像察觉到了沈凊湘眼里的一丝落寞,一把揽过沈凊湘的肩说道:“既然小玖的饭不用我们操心了那么今天剩下来的时间请你楚哥吃顿好的压压惊怎么样,沈法医?你之前不是说有时间带我去吃正宗的‘鸡蛋盖饭’吗,现在有没有时间?”
沈清湘偏头看了看楚竹:“靠!现在调侃我……行吧,上车。”楚竹在车上还没坐稳,沈清湘突然来一句“刚才称呼怎么又换回来了?一口一个‘清湘’喊得不是很亲近吗?”
“......”听到“亲近”二字,楚竹抽安全带的手一滑,安全带缩了回去“有......有吗?”
当他看到沈凊湘因为他的伤口焦急时他说得话完全属于下意识,甚至有时候说过之后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就叫‘清湘’好了,住一起有段时间了,连姓带职业的喊多见外。”这句话引得楚竹再次手滑,刚卡好的安全带直接抽打在身上。沈清湘看见这一下,嘴角微扬,靠在驾驶座上心情甚好。
“嘶......这算是我调侃你的报复吗,清、湘?”楚竹嘴下也不留情,“清湘”二字刻意加了重音。
沈清湘轻笑:“算是吧,坐好了,我带你去饭店。”
随着导航女声的提示音,沈凊湘缓缓驶上路。
在晚高峰的加持下十分钟的车程变得格外漫长,楚竹就这样渐渐地睡了过去。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小爱同学,关闭导航。”
“好的,正在为您关闭导航。”
楚竹在这嘈杂的声音中醒来,睁眼便是一片金色花海。
“醒了?我刚刚在堵车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这里有最早一批盛开的向阳花海所以绕了点路想带你看看。”
春夏之交的六月天本不到向阳花开的时节,这里却有大片的向阳花,保时捷卡宴在花海里显得极为渺小。
可惜楚竹是个糙人,不懂这些花啊叶,也探寻不清那些情情爱爱只是觉得震撼——车子的速度不慢却又心细如发地没有压倒任何一株向阳花,在呼啸的风里车辆正沿着阳光铺照的路行驶,花朵在阳光下皆迎面盛开。
“就叫我‘凊湘’吧。”沈凊湘将这个称呼又重申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