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梁京大道的石板路上,车内两座间架着小桌,桌上奏折成山,我隔着成山的奏折托腮望着当今梁朝的东宫太子,我的哥哥,梁萧。
丧礼结束之后,我可以在寺中长住,他却不行。梁王闭关,梁朝上下一干事务都需人决断,自然落到了太子头上。
礼毕那日,我告诉他我想在归云寺再住一段时间,他要回宫处理别的事务,分别时说过几日再来看我。
这一月间,吴公公往返于梁宫与归云寺传信,他一次都没来。吴公公说殿下太忙了,实在抽不出身,说山寺寒凉,让我早日回宫安歇。
我也实在不愿意回去。眼看着槐树花苞一日熟过一日,终于绽开了白色的花朵,我忽想起来东宫庭院中栽着的流苏树。
宫里的流苏树也该开花了。
一阵轻咳打断了我的思路,梁萧放下笔,掩唇呛咳不止,我听得心惊,倒了杯茶水递到他面前,他摇头,我复又坐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背。
他半倚在我身上,我们衣袍交缠,我衣袖里的槐花瓣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落在他手边。
他捡起,端详片刻,好在花瓣上的金字已消失不见,这只是一片被揉皱的槐花瓣。他将它丢到一边。
“阿葛。”他低低地叫我名字。
“嗯。”
“回来吧,回来我身边。”
我不语。
“宫里的流言已被惩治过,你是大梁朝的公主,再无人可欺你。”他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是冷的,我忍不住反过来握住他。
我看他的脸,比起一月前要清减不少,太子也许不是个好差事。
“阿葛,我只有你了,我会护住你。”
他将我抱进怀里,这一刻,我看见他背后的窗棂上倏忽掠过影子。是长街侧道楼房的阴影。马车驶过长街,车轮在我身下,朝着梁宫滚滚向前。
我倚在他的肩头,隔着衣衫,他的心跳不可捉摸,他说得认真,像是承诺,又像是央求。可是,我在心里轻轻地问,为什么呢?
明明是大梁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殿下,为什么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呢?
而我不会拒绝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
元吉十八年二月十六日,仁惠皇后薨逝,卒年三十六,谥号仁惠贞皇后。是年四月,仁惠贞皇后落葬不系山皇后陵。
仁惠贞皇后薨逝后,梁王闭关问道,暂由太子梁萧代理国事。因母故,公主梁葛由昆仑丘返京,为母奔丧。帝念公主久在外,心不舍,命公主留京,勿归昆仑。
公主回京的消息从梁宫的围墙里传到围墙外,在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要说这天子家事,一介公主而已,本不应引起如其多流言。
“此女多凶,世道将丧于此啊!”
“咱们这公主葛,是个天生的灾星!”
小茶馆的醒木一拍,张说书一吹胡子,将身子坐直了。
台下嘈杂的看客收了声,目光纷纷移向茶馆正中搭起的高台上。这间茶馆有两层,不光卖茶,也有几间客房供食客休憩小住。
茶馆一楼正中有专门的台子,每日请说书人坐台评书。自仁惠皇后大行,梁京停音乐、禁屠宰、停嫁娶,皇帝罢朝闭关,太子城外守灵,满城肃穆。
仁惠皇后是顶顶的贤后,此番薨逝,梁京子民听闻大多哀伤不已。只是这禁乐的禁令足足有七七四十九日,人们心中尽管哀伤,这余哀也没持续到皇后落葬后。
皇后丧礼毕后,街道衙门里早晨传出禁令取消的消息,上午小二忙将高台洒扫除尘,中午张说书就重新坐上了台上的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