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阵心脏的刺痛,我从这个梦中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在窗外恭候多时,暖融融的光透过窗帘洒在我的头发上,我的后背一阵发冷。
我并没有感受到崩坏的来临,这意味着昨夜的梦境并不是紊乱的精神力作祟的结果。梦中潮水般涌来的黑暗和绝望之感现在潮水般迅速褪去了颜色,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母亲背对着光朝我微笑的轮廓。
而我甚至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又是否安好。几个月前的大崩坏夺走了我的小城,夺走了我过去的一切,然后像这样把我扔在这条无尽的长路上。这就是做你的血脉的代价吗,蒙多神?你若是真的存在,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应我的呼救?
可是纳摩洛不是萨鲁多,就算街边的房子都一样长满爬山虎,也不会有我的朋友从街的那边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她家里尝一口新鲜的炸薯条。
我惆怅地望着窗外的冬景。位于盆地的纳摩洛很少下雪,镇民们来来往往,忙着准备晚上的宴会。我时常想,其实那些节日都与我无关,至少远在他乡的我并不快乐,也不想感恩世界的诞生。
也许是我在房里待得太久,临近中午的时候冷枝来敲我的房门,问我需不需要午饭。
我靠在床上没动,就喊他进来。
“怎么了?”他站在我床头,“时间不早了。”
“我能不能哪也不去?”我沉闷地问他,“你能把我送回萨鲁多吗?”
他低下头看我:“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我哑然失笑。是的,那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没法对那些在崩坏中失去生命的人视而不见,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城市一点一点地被边缘吞没。
“是的,我没你那样冷血。”我说。
“我并没有干涉你的决定。”他还是那样轻飘飘地看着我,“我也没法把你送回萨鲁多,你明明知道。”
“可是你明明——”半句带着情绪的话刚刚说出口,眼泪就开始失控地往下掉,于是我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想留在米德卡特、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和你走——为什么你总是把事情推到我头上?你觉得我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觉得我和蒙多一样,心甘情愿为苏尔拉克献上一切?”
“你先冷静点……”他似乎也一时语塞,不知所措地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递给我,“我没这么说。”
我没接他的纸,只是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你当然无所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你的业绩?世界教会的祭品?圣奥卡瓦的原料?”
“……科罗娜。”他靠着我坐下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管你是什么,首先你是……人类。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呢?”我回过头去,仰起头从泪光中看着他的眼睛,“你什么也不懂……”
他眨了眨眼睛,随即转头躲开我的目光,将手里的纸塞到我手上。
我把那一团纸攥紧了,随手扔到床和墙壁的夹缝里,然后伸手抓住他外套的衣襟把他扯过来,就趴在他的肩头上开始哭。他的外套和他本人一样散发着凉意,混合着雪和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不好意思,现在它是我的纸巾了。
冷枝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他的身体僵了僵,好像想要往后退,但是又觉得不妥,于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猜他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就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哭了一会儿哭累了,我就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里。
沉默了一会儿,他一只手轻轻环过来,意义不明地顺了顺我的发尾,然后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对不起。”他说。
“你就会说这个吗?”我笑得抖动了一下身体。
“我不是那种意思。”他把声音放轻了,听起来比平常要温和一些,“这些年我遇到过不止一个‘世界的血脉’,只有你完全理解你的使命。血脉的荣誉来自世界战争时代,自然也无可避免地要传承枉死者的苦难。
“也许我确实不能理解你。我无权替你做决定,也无权涉足世界的运转。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苏尔拉克转转。”
我不知道这一长段话他到底组织了多久,想到那种事我就很想发笑。他讲长段的话就像在背书,他总能把那些话讲得严丝合缝,让人难以理解。
“所以呢?”我问。
“你想反悔吗?”他说。
“那你会原谅我吗?”我问。
他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我并没有责怪你。”
“……你能出去吗?”于是我说,“让我一个人待在这个屋子里。我不想见你。”
“按照规矩,我离开房子的话,得把你反锁在里面。”他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态度。
“随你的便吧,只要你不担心我连同自己一起烧死在这里。”
我从他身上起来,抽了两张纸擦眼睛,把他往门外推。他叹了口气,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床上,随后走出门去,带上了我的房门。
不出几分钟,我听见他锁大门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