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城区的东郊,苏尔拉克崩坏已经波及到光束,从此波段扭曲,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像在熊熊燃烧。
从车窗向外看去,莫塔克海倒悬在天空,红色的浪头凭风而起,霎眼吞没燃尽的斜阳。地平线在燃烧、城市在燃烧、黄昏在燃烧,我伸出手去,呼啸的风染了我一手戈壁的余烬。
大崩坏以来苏尔拉克的太阳本就日日低垂,此刻更是行将就木。黏稠的血色暮光淌了满地,菌落一般蚕食掉附着在大地上早已无序的“时间”;林木枯朽,水井干涸,一只干瘦的秃鹫从我们的头顶掠过,啄走狼群尸体中的最后一颗眼珠。
冷枝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失控发生的那一瞬间我正旋开一瓶红葡萄酒的软木塞。他的脸上非常难得地出现了一种转瞬即逝的慌乱,随后他猛踩了一脚刹车,他的车就像麦田的兔子一样冲向了路旁的电线杆,然后一头撞死在上面。
电线杆上的几根电线弯弯曲曲排成一个五线谱,上面原本落着一群不同音阶的乌鸦,现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全撞成了杂音。
“啊哈,瞧你干的好事。”我用一只手提起那瓶洒了一半的红酒,“我早就跟你说,再开车上路迟早要掉进边缘里。”
很高兴那天我一时兴起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那些酒渍尚且不太明显;然而那瓶酒是我从世界教会安全屋的酒窖顺出来的,边缘没能伤着它,倒是在这里让汽车坐垫畅饮了一番。
“刹车还能用,你真该感谢蒙多。”冷枝从他那边的车门上扯出一块抹布扔给我,“如果你想徒步去高城区,我也没意见。”
“我感谢蒙多?亲爱的,这并不好笑。”我一边擦拭着酒瓶和衣服,一边看他走出去检查他的车。
趁他确认情况的间隙,我从后座拎了两只高脚杯,把酒瓶和杯子全搁在了引擎盖上。冷枝站起来,停顿了一下:“你要在这里喝酒吗?”
“如果你想在崩坏影响结束之前继续开这个破车,那我可不奉陪。”我随手将两只杯子倒了半满,“事已至此,不来和我喝一杯吗?这酒过了今天,可就没有那么美味了。”
他的车估计是世界教会的财产,差不多也到了该退役的年纪,黑色的漆花得跟挑染似的。他叹了口气,爬进驾驶座拔下了车钥匙,就这样一身黑地往黑色的车门上随意一靠,伸过一只手从引擎盖上取了一只酒杯。
不得不承认世界教会在选红酒的品味上确实独一无二,就算在米德卡特我也很少能喝到这种醇厚的口感。
就在我斟酌着词句的时候,被固定在电线杆顶部的广播忽然传来一阵串线的杂音。那些广播原本用来给公路的旅客播报紧急状况,然而这片区域的无线电失效已久,导致那喇叭早就成了哑子,发出的音也满是噪点,咿咿呀呀的。
“紧急播报播报播报播报——”
“崩坏——崩坏——”
“苏尔拉克——自此——长眠。”
大约一个休止符的停顿之后,三个喇叭以三种不同的音色传出同一支乐曲。
那支曲子我再熟悉不过,来自苏尔拉克的黄金年代。相传在上一次大崩坏来临之际,名为德拉伦丝的女音乐家、“世界的血脉”,为了故乡和家人自愿走向蒙多祭坛,在世界教会的告别宴上为她的家乡即兴谱写了一支舞曲,也就是今天广为流传的《献给多米的一夜好眠》。
舞曲从广播传出来已经完全变调,竖琴的部分更是听起来宛如哀怨的哭腔,然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除了一只浴血起舞的凤凰鸟,思维中再无它物。献给多米、献给多米——那传说中的优美小城,如今究竟远在何方?
每次提到多米的名字,我都不由得想起萨鲁多。我住的镇子向西几千米就是苏尔拉克大森林,中学时代我总是在森林跳舞,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阔叶,变得像舞台的聚光灯,而那些自由的林鸟和偶尔出现的鹿就是我的舞伴。多米也会是这样的城市吧,如果不是因为天选的血脉,想必她的一生也会像鸟一样自由。
一段自由而悠扬的小提琴独奏。
想到这些就不由得想要跳舞。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张开了双臂,指尖在灼热干燥的风中划了个圈。踮起脚尖旋转三周之后,裹挟着烈火和黄沙气味的晚风从广袤大地的那头呼啸而来,狂躁地扬起我的头发。
好想变成火——好想变成苏尔拉克的太阳。走调的音乐完全变了步点,我踩着混乱的节奏,在空无一人的国道上跳了一段华尔兹的女步。秃鹫、大雁、乌鸦——我俯下身来,又仰望燃烧的海——要飞去哪里呢?要逃跑还是回家?
“冷枝,你会跳舞吗?”我站起来旋了个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冷枝无动于衷。我想他在玛丽拉维的时候肯定学过跳舞,世界教会自诩贵族,不会错过这样宝贵的机会。我踩着交叉的步子绕到他身后,用留长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喉咙。
“你会跳舞吗?”我又问。
冷枝略显无奈地放下酒杯,转过身将左手搭在我伸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