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越来越早。空气黏稠,杨树的影子在公路上影影绰绰。
冷枝的车已经开出了市区,苏尔拉克的国道直直地切开辽阔的大地。夜空开阔,遥远的星球发出的星光此刻像熔化的奶酪一样流淌在名为天空的穹顶,而我已经无法辨别这是由于世界在崩坏,还是我的妄想症还没有痊愈。
我们一路无言,冷枝似乎已经不再担心我会悄悄摸出座位底下的水果刀捅他个措手不及,他安静地开着车,偶尔会问我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有,我要你现在把油门踩到底,然后冲进前面的边缘里。”我踹了一脚他的驾驶座,“还有没有酒?”
“我不建议病人摄入那种刺激性饮料。”他不为所动,而正是这一点让我大为窝火。从他平静的语气里读不到一点有关他的信息,这让我感到非常烦躁。
“是啰,我是病人,我有精神病。”我打开车窗,试图缓解一点那种闷热的感觉,“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发疯,从这里跳下去。”
冷枝一言不发,没错,每当他想让我闭嘴,他就会开始像这样施展他的冷暴力。外头的风景一成不变,杨树、荒原、通往高城区的群山,如果此时遥远的地方出现人类或者炊烟,我准会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好在今晚月光明媚,规则的崩坏也暂时还没有蔓延到光线本身。然而无线电的状况就糟糕许多,车里的广播一会儿播报着紧急避险,一会儿又串线到前些年流行的午夜电台。
听着广播里女人的尖叫、“欢迎来到苏尔拉克恐怖谷”、唱着唱着突然高了八度的男高音和奏成一支童谣的吱哇乱叫的警笛,我不由得打了个盹。
梦里疗养院的天花板像是一桶水泥一样倒在我的头上,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冷枝踩了一脚刹车。
“别乱跑。”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下车,反锁了车门。
五分钟之后,他提着那把沾满了绿色黏液的镰刀,面无表情地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支烟。
不得不承认,他的镰刀是件艺术品,手柄的部分被精心雕刻成了“午夜”(科罗娜注:我把在米德卡特学到的有关“午夜”的知识写在这章的最后)脊柱的形状。他总是穿着那条黑色长风衣,看着和死神也没两样。
那时他从不回答有关他职业的问题,可真遗憾,我是疯了,但是又不是傻子。我知道他的身份,他的那条项链是世界教会的东西。早在我还在米德卡特工作的时候,就对蒙多祭坛和它的祭司有所耳闻。毫无疑问他是世界教会的一员,而世界教会需要我做什么,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处理完了吗?亲爱的冷枝,我们时日无多了。”我学着他的口气,从后座的窗户里伸出一条胳膊,想向他讨支烟。
他真是生得极美。那张脸简直不该长在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上。他的眼睛像苏尔拉克的大湖一样深邃,而他本人则像湖里化身成人的水怪。
冷枝咬着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盒子里抽出另外一根递给我。完全不出我所料,他只给烟不给火。
那种烦躁的感觉适时地涌了上来。“冷枝,你真名到底叫什么?”我把那支烟甩到地上,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侧门,“你能不能别像他妈的哑巴一样?”
“那种问题重要吗?我从来不用那个名字。”冷枝的声音依然平淡,我发誓他是故意想要逼疯我。
我确实没见过他使用别的名字,但他的真名我是见过的。他在疗养院救我的那天我瞥了一眼他的工牌,我想他大概是叫玛希,或者希瓦,或者别的什么。按理来讲冷枝是世界教会给他的名字,我相信他实际上并不喜欢。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的名字会有特别的意义吗?”他吐了一口烟,转头看着我。
这会儿我只觉得好笑,他完全不是那种会没话找话的家伙,而他现在正在这么做。很好,至少他知道自己是个没趣的人,有自知之明也是美好的品质。
“真是个糟糕的话题,冷枝。看来说话确实不是你的强项。”我翻了个白眼,“科罗娜的意思是日冕。不过很遗憾,最近你是看不见那种东西了,要是好奇的话,就看看我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