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马车里那次谈话中,苏时雪允诺了谢齐渊救他一次。如今已将他从明天寒手中救下,约定完成,她也该将用于联络的玉牌收回了。
然而,谢齐渊却没接她的话,掩唇咳了两声说:“既然不是你的弟子,咳咳……那就让他给朕倒杯茶来。”
苏时雪瞥了眼矮榻旁桌案上的茶杯,还是满的。
“你出去待一会儿,待着就行,不用给他倒茶。”她碰了碰萧雪山轻声说,“我很快就好。”
萧雪山应声退出去,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微风带得殿内各处烛火一阵颤动。
“有什么话,还得和我单独说?”
谢齐渊没急着说话,而是端过茶杯来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有些凉了,他深深皱起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似乎很护着他?”
“……”苏时雪有些无语,“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别走!……朕有事同你说。”谢齐渊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皇弟……鸿影他,近日如何?”
苏时雪默了片刻,她上次见谢鸿影,还是玄武妖祖闯入内门那日。那日最后,他带着已成了无知无觉的小兽的胡如玉回了住处,再没有出门,不过听萧雪山说,他每日都抱着小狐狸晒太阳,还请了人要在住处挖个小水塘。
“他还好。”苏时雪说,“你要见他吗?”
谢齐渊叹气摇头:“还是算了……鸿影只怕恨毒了朕。说来也是奇怪……当年,知晓他母妃真正死因的人,如今都老的老、去的去,鸿影他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苏时雪,独眼在烛火映照下明亮异常:“苏掌门,关于此事,你可有头绪?”
苏时雪顿了顿,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向谢齐渊。虽然看不清,但她听得出,面前这人绝不是随口一问,青年帝王的威势与谋算尽在字里行间。可她最不怕的就是威势,于是坦然承认了:
“当然有。是我告诉他的。”
谢齐渊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他习惯了前朝后宫的勾心斗角,此时被苏时雪打乱了节奏,反而有些接不上话了,只好端起凉茶又抿了一口,才找回思绪:
“掌门为何如此?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再拿出来,除了破坏朕与他的亲情,有何意义?”
“是吗?”苏时雪笑,“破坏你们兄弟情谊的,到底是我,还是当年的你?”
“……朕这么多年一直后悔不已,一直在想法设法地补偿鸿影……”
“你后悔?你后悔的到底是做下了那些事,还是后悔没做得再干净些?”苏时雪打断了一心罪己的皇帝,肃声道:“谢齐渊,别演了。你把我单独留下,不是为了演戏给我看的吧?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闻言,谢齐渊脸上的内疚之色瞬间消失,闪过一阵被拆穿的羞怒,可这怒意也只持续了一瞬,很快消失了。
“掌门着实聪慧,”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那朕便与你据实相告。多年前朕偶遇一高人,高人为朕预言三则。一言朕年少登基,二言朕兄弟分离。这两则预言,如今尽数成真,毫无错漏。”
“第三则呢?”
谢齐渊缓缓抬眼:“第三则,言朕有一死劫。”顿了顿,他又说:“就在今冬。”
苏时雪叩了叩方椅扶手,不以为然:“方才我不是已经把你救下了?预言破了。”
“那个不是。”谢齐渊很快否定,“且不说时日未至,此外,据高人所言,此劫极为凶险复杂,绝不像今日这般简单。而且,高人还赠了朕那支‘破冥锥’,说用它或可破劫。掌门今日,可曾用了?”
苏时雪一愣,缓缓笑出了声:“破冥锥……哈,谢齐渊,你从第一面,就算好今日了?”
她这才明白了,怪不得当日谢齐渊莫名其妙地送了那么贵重的法器给她。谢齐渊一介凡人,再好的法器到了他手里也是废物,必得有修为匪浅之人襄助在侧才行。原来今日这一求,他那么早便做好了打算。
“掌门这便是多虑了。”
谢齐渊清淡一笑,唇边的弧度与他弟弟一般无二,只是比起貌若温玉的谢鸿影,他更像块暗藏锐芒的黑曜石。“当日,朕并不信什么预言,赠礼也全然出自真心……只不过谁曾想,皇弟真与朕血亲分离,朕倒不得不信了。”
他悠悠长叹,抬手抚上覆了半张脸的眼罩,语气无比惋惜:“若朕还如往日康健,必然也不怕这劫难,奈何如今缺了一目,断了两足……这第三则预言,怕是要成真了。”
这话像是在自叹,可覆面旁完好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时雪。虽然收不到谢齐渊的注视,可苏时雪全听明白了——
方才他突然提起谢鸿影的事,原来是想让她自责愧疚,从而答应护他度过劫难一事。等等,不对……
谢鸿影是从她口中得知当年真相这事,谢齐渊必定不是今日才知道的。
他早已知晓此事,然而,上次在马车中与她谈话时,谢齐渊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只装出一副罪有应得的悲惨模样来骗她内疚,就是为了留一张牌在手里,只待今日再用。
念及此处,苏时雪不禁笑出了声,看来从前她有些小瞧这个皇帝了,还真以为他就是个易怒的自大男人来着。
不过……
“我倒有个简单省事的法子,帮你破了这凶险无比的死劫。”
苏时雪一手撑着头,轻笑道:“我现在就把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