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捏了捏眉心,吹灭屋中过亮的红烛,只留床榻前昏沉的一支。而后走过去,掌心按在叶清圆的肩头,将她掰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叶清圆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怕死地笑道:“酒后会比较放松的嘛,没关系,我体谅你呀……”
谢尽芜听得手背青筋直跳,他闭上眼用力捏了捏眉心,也没能将浑身的火气压下去半分。
他伸手将大红的帘帐放下来,笼罩住这一方小天地。像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囚笼,锁住她,叫她无处可逃。
“夫君,”叶清圆挣扎直起身,大红的喜服,乌黑的长发,柔嫩微红的小脸,明艳得叫他移不开眼。
两人身体相贴。她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笑意有些僵硬。
谢尽芜眯起眼,眼神变得深沉而危险,声音低低的:“你放松些。”
——我喝过酒之后很放松了,现在是你放松些。
叶清圆动都没敢动,只觉被硌得不太舒服,这叫她怎么放松。
谢尽芜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指腹将她脸颊的肉都捏得鼓起。他伸长手臂从枕头下一捞,却是取来一条系着小铃铛的银链。
“你……”
叶清圆察觉到他隐隐的怒意,又不知他拿铃铛干什么,顿时瞪大了眼。
谢尽芜俯身吻她,同时低声道:“是喝得有些醉了。所以,待会不管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还请娘子多担待。”
叶清圆是第一次看到谢尽芜的这一面。
从前这种事虽频繁了些,可他终究还算体贴,耳畔的声音轻柔,是在温柔地哄着她。她也求饶过、啜泣过,但也并非不愿。或许谢尽芜也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始终把持着一个度,隐忍、克制,却从不舍得真叫她难以承受。
可今夜的谢尽芜,却是叫她觉得陌生了。
那只系了小铃铛的银链绑在她的足腕上,细细光泽衬着她的肌肤。她稍微一动,清脆的叮铃铃声就响起,叶清圆觉得这实在羞耻。
可是谢尽芜仿佛很喜欢这样,指腹用力抚着她的脚踝和脚背。他手劲本来就大,此时失了控制,便轻易地留下一串红痕。
红烛燃烧,床榻晃动,那清脆的声音就响起。
叶清圆羞得红了脸,将脸埋在枕头,闭上眼。又被谢尽芜捏着下巴转回来,气息微乱道:“看着我。”
他的掌心和指腹略显粗糙,抚在她的脸颊,揉了两把,又慢慢向下游移。
……
到了后半夜,那叮铃铃的声响就没停过。叶清圆神思昏聩,被他抱起来,坐在他怀中,垂睫勉力适应了一会儿,攒足力气,才忿忿地攀住他的脖颈,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全当泄愤。
谢尽芜的喉间发出一声闷哼,由着她咬,只是往别处不住使力,待她松口,却又低低地开了口。
“抱歉。”他吻去她眼尾的湿润,不甚平稳的气声带着笑,“……宝宝。”
叶清圆缩着肩膀,被他撞得耳中轰鸣,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他的气息如拂耳的春风,扰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酥的痒。
她抓着他的肩头求饶,还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脸和肩膀,眼泪都逼了出来。谢尽芜不做理会,好无情,甚至心存旖旎地偏过头,去吻她的手腕,然后垂着眼看了一会儿,随手抓了什么东西,将她的两只手腕都绑起来。
叶清圆泪眼模糊地辨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劈。
那竟是她的藕粉色肚.兜,系带还垂着,缠缠绕绕,拂在她的手臂。
在这样一个新婚的夜晚,她终于意识到了,谢尽芜就是个无耻的混蛋。
-
翌日,晌午。
叶清圆还未醒。
谢尽芜浇完花还过来看了看她,见她睡得正香,脸颊都红扑扑的。
他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摸她的额头,指腹又沿着鼻梁滑下去,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叶清圆被他弄醒,烦得要命,眼睛都没睁开,偏头就在他手指用力咬了一口。
谢尽芜没抽手,任她咬着。这微微的刺痛让他的心情愉悦至极,低头和她碰了碰鼻尖,笑起来:“清圆是小狗吗?还喜欢咬人。”
“你才喜欢咬人吧?”
叶清圆没好气地松了口,将被角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脖颈胸口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在控诉他昨晚的不体贴。
晴暖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将她肌肤上的印子映照得清楚。
谢尽芜骤然红了耳尖,将被子给她盖好,羞于启齿似的偏过脸去:“对不起。”
叶清圆睁开眼,看他深黑的眼眸中略显无措,于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小声道:“也不疼。再说,我不是也咬你了吗?扯平了。”
谢尽芜蓦地抬眸看她。
却见叶清圆一个转身,面朝里又睡过去了。
他微微凝滞,薄红的唇不受控制地弯起,此刻很想将她抱在怀里吻住。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又俯身去贴她的长发,呼吸急促,胸腔里鼓胀的爱意,像是窗外流泻满地的煦和日光,正缓慢地、轻柔地、毫不留情地将他吞噬。
谢尽芜轻阖上眼,低低出声:“宝宝。”
他生性克制,除却雪夜那晚,极少张扬地表达爱意。这气息颤抖的短短两字,便已蕴了极浓烈的情意。
叶清圆的睡意被他扰走,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看他,却听他开口,似真情实意地在与她商讨:“晚上再让你接着咬,好不好?”
“……不好,我才不要!”
-
白氏子弟们还未走,正好奇心爆棚地在镇子里逛,逛完之后又拎着一堆小玩意回来,在院子里围着谢尽芜兴奋地认亲。
他们没见过谢尽芜,却也听族中长辈多次提起过,这是白灵宣的儿子,是白璟的堂兄,和他们都是一辈。
于是彼此询问了年纪,开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地乱叫。谢尽芜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兄弟姐妹,倒真有些不习惯。
好在,白家这些子弟们虽对外社恐,对自己家人尚属放得开。其中有一位兄长,名为白子卿,他穿杏黄衫子,站在青绿的石榴树旁,手中一柄折扇绘青山覆雪,更衬得他的手雪白。
众人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会儿。白子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笑道:“弟妹可曾送过你这个?”
谢尽芜还没说话。旁边众人哗地笑开,毫不留情地就开始戳破他:“子卿哥哥,别秀你那手帕了行吗?”
“知道是嫂嫂送你的啦!”
“这手帕估计族中所有人都见过了。”
白子卿反驳道:“才不是所有人。我才不会把锦儿送我的东西给那群老头看。”
“我要吐啦!”“没救了,这人没救了。”“嘁!说不定他们还要笑你矫情呢。”
有人学了族中老头的语气:“胡闹,胡闹!成日里只知道谈情说爱,把家族事务都不放在心上了!哼!咳咳咳!贺儿,贺儿?老夫的茶没啦,快来给老夫倒茶!”
那名为白贺的少年笑着赞道:“学得还挺像!”
于是笑声更甚。
恰巧白夫人和江尚绵从走廊里经过,见状无奈摇头:“这有什么好比的,幼稚死了。”
江尚绵轻笑着,两人并肩去了湖边看鱼。
白子卿虽是这些人里的大哥,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他笑吟吟地将手帕取出来给大家看一眼,又哈哈笑着满足地将手帕收回袖中,宝贝得不行。
谢尽芜眉眼沉静。
他想起清圆还送过她亲手制作的手串,还缀了珍珠。
可是不想拿出来,因为是清圆送给他一个人的,别人看也不行。
白子卿在众人的欢笑打趣声中将手帕收好,又从旁边拿了一个拨浪鼓丢给谢尽芜:“不谢了。”
旁边有人道:“喂,成婚第二日,就送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白子卿啧了声:“懂什么?预先准备嘛。”
谢尽芜垂眸看着拨浪鼓,晃了两下,叮咚轻响。他轻笑道:“多谢兄长。但是……”
白子卿挑眉道:“但是?”
谢尽芜笑道:“我们过几天就要去南海。”
去南海,然后慢慢北上,去洞庭湖,去泰山。看大漠孤烟,看日落长河。
这天下很大,有太多的事物与景色,他们都要经历过。
叶清圆是一个自由的人,她应该在鲜活的岁月里,去见识鲜活的人和事物,去感受万物的蓬勃与生机。
而不是被他的爱困锁在精致的宅院和山居中,做他的乖巧小鸟。
谢尽芜的心里其实早有了打算。
他不要叶清圆为了自己牺牲任何。
但他会永远陪伴在清圆身边,做她的守护者。
-
下午,白夫人就领着白氏的一帮跟班离开了。
临走之前,白子卿领着一群弟弟妹妹,专程跑到谢尽芜和叶清圆面前,闹闹嚷嚷地告了别。
同时留下许多贺礼和购买的小玩意。
白令勋还不走,他私下里偷偷和谢尽芜讲:“这里的茶太好喝了。恰好你舅母不在,没人管着我,我再待上一段时间。”
谢尽芜眨了眨眼:“……”
舅舅,不是说要寸步不离地陪伴舅母吗?
院子里花藤下又传来白令勋和叶肃下棋的声音。白令勋拍着腿无情嘲笑:“亲家公,你这一步走得也太臭了!”
叶肃摸着下巴思索,很不服:“也还好啊!”
两个年近半百的小老头整日混在一起,下棋、钓鱼,品茗。
江尚绵不管他们,只是颇觉好笑地对叶清圆说:“两个棋艺奇差之人,竟还下到一张棋盘上了。真是稀奇!”
她将三花猫抱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橘猫则是懒洋洋地瘫在门外廊下,晒太阳,睡得安详,跟驾鹤西去了一样。
这正是无事山居的那两只猫。叶清圆担心它们吃不好,便也一路抱了过来,还能给江尚绵解闷。
叶清圆拈着花枝逗猫,笑吟吟道:“爹爹的棋艺很差吗?”
“差得要命。”江尚绵压低声音,“否则你以为,你爹为何只与亲家公下棋,而不和姑爷下呢?”
谢尽芜本来俯身修剪枝叶,突然被点名,不由站直了身体,很是乖巧地看过来。
叶清圆冲他摆手,示意道:没你的事儿。
谢尽芜无声眨眼,表示知道了。随后又俯身,继续修剪花草。
江尚绵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只摇头道:“因为亲家公的棋艺和你爹爹一样差!”
所以是两个臭棋篓子,谁也不觉得谁差,反而下得有滋有味。
叶清圆忍不住笑。
婚后的第六日,白令勋终于被白夫人揪着耳朵带走了。
当然,临走时还不忘顺走了叶肃珍藏多年的普洱茶饼。
叶肃很是心痛,还有些不舍,与白令勋约定:“有时间一定要来找我下棋啊!”
转头又和江尚绵说:“白家主的棋风很是对我胃口啊。”
江尚绵一脸无奈,不想理他。
热闹如潮水退去,叶家宅院重归安静。
江尚绵被这帮朝气蓬勃的子弟们闹腾了许久,难得也沾染了几分鲜活气。
她不急着回山里清修,叶肃于是给她请了镇子里最有名的医师来照看,给她好好将养身子。
这夫妻两人分别了十几年,如今竟有重修于好的势头。
又过几天,叶清圆便在宅院里待不住了。她和谢尽芜告别众人,离开初阳镇。
他们一路向南,途中骑马又坐船。
这一日也不知游荡到了何处,乌篷船慢悠悠地晃在河面上,远处有卖莲蓬的姑娘在唱歌。
船身微晃,叶清圆依偎在谢尽芜的怀里,听岸边柳树枝扫过乌篷船顶,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的手被他握住,十指相扣,轻哼着歌。明媚的日光照在河面,又微波荡漾地点缀在她秀润的眉眼间。
谢尽芜听得轻笑,低头在她眉角吻了一下。
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叶清圆,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似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给我做个新的音乐盒吧。”叶清圆突然直起身,瞳光闪烁着说,“就方才我哼的那个调子,好不好?”
“好。”谢尽芜的目光也追随她抬起,“那你再唱一次,方才的调子我忘记了。”
叶清圆于是又唱了一遍。她嗓音清脆柔美,欢快的乐声如光点跳跃。
谢尽芜的眸光柔和,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去牵她的手,十指相扣。
岸边卖莲蓬的小姑娘听到她的歌声,便扬起脸笑,扬声一起唱起来,轻快清丽的采莲曲调与她相和。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调子,却也奇异地融合得很和谐。
小船渐渐离开,那卖莲蓬的姑娘与她玩得开心,俯身从竹筐里挑拣一番,扬手一扔,“姑娘,接好了!”
叶清圆接过来一看,是嫩绿的莲蓬和两支莲花。
她笑道:“多谢!”
转身又看谢尽芜:“记住了吗?很简单的!”
谢尽芜一瞬不转地看着她:“有两个地方没听清,再唱一遍吧。”
“那好吧。”
夫君笨笨的,怎么办?
叶清圆没多想,又歪倒在他怀里细细地哼。她其实有些五音不全,也没在乎谢尽芜是否记住,反倒把自己给唱高兴了,眉眼都染上笑意。
过了一会儿,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唱歌给你听?”
谢尽芜坦然承认,笑道:“很好听。”
叶清圆挑眉,劲劲儿地又跟他闹起来:“那你今晚就要给我做音乐盒。不对!你要先唱歌给我听,唱十首,然后再做音乐盒!”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唱。不如这样,你再唱一遍给我听,说不准这次我就记住了呢……”
“你耍赖呀!”
两道影子斜斜拖在铺满碎光的河面,笑声清脆、温柔,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