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不说话了。
旁观的蜉蝣心想,祖师爷还是太嫩了,怎么可能说得过有桓庚记忆的殷非白?不过殷非白的态度更奇怪,前后矛盾。
有上山人在的当今,人族面对天妖,并非无反抗之力,为什么非要余负冰去收拾摊子?
他要余负冰做什么?有什么事是只有余负冰能做的?
李不寻不免想到后世黑水冥渊之下的幻象,他和苏春稠合力杀掉的那个染血的余负冰,如果那就是终局……
他蜉蝣的身躯感觉到心里一阵抖动,不知道蜉蝣有没有心脏这种东西,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苏春稠曾是余负冰。
这样境况下,他记起了早心知肚明的事实,深觉自己在蜉蝣的身躯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因为他有点想见苏春稠,一想起她,仿佛有双手揪着心口一样难受。
日落月升,檐下铜铃像被人拔了舌头一样寂静,时间如流水一样无声淌过,蜉蝣眼前的景象在无声无息间流过。
祖师爷悻悻离开后,殷非白哂笑对明月道:“罪渊开了,你不去投奔强大的天妖?”
明月姑娘摊手,“我算什么妖,我连人都不是。”
她有自知之明,可话锋一转,她又道:“但我也要去灵琼。我本来就要去南方找人,还想去看看半阙长城的模样,你们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我更要去看看了。”
“更何况,我可是拿了铜山最后一把名剑的人,怎能不去耍耍威风呢?”她抚着破铜烂铁说道。
一行人于壶方聚头,又一齐向灵琼而去。
这一回,山水迢远,余负冰一次都没有等过李衍。
无论他因为饥饿脚步迟缓还是因为夙夜未眠而疲乏,亦或者偶感风寒不得不暂且停下,余负冰都没有等过。
幸而,这一行人个个在意李衍,都要陪他慢慢走,没了拖后腿的,余负冰走得更快了。
殷非白想跟上去,倒不是怕她跑了,而是看出了些端倪,她走得那样疾,全然不见从容不迫,像有什么想避却避不开的在追着一样。
再则,到底他也是个凡人,还是和李衍同一个步调。
于是在一个山间溪坳,他调侃着在溪流边挑破脚底水泡的李衍,“都怪你,像个跟屁虫,孰不知人家都要烦死你了!”
“怎么会,我都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呢。”李衍穿上草鞋,震惊地和小松鼠干瞪眼,顿了一顿,他道:“只是正好和你师父同路,我又不是在追撵她。”
小松鼠翻了个白眼,死鸭子嘴硬。
便宜爹嘴硬过后,还要再竖起耳朵听明月和易遐观的交谈。
半妖和剑灵这对主仆总是说些无聊的话,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各执一词,可笑声朗朗到偶尔会让阴霾遍布的长空都放晴。
山川秀美,红衣姑娘挽着裤脚,撩起裙摆,踩着清凉的水迸溅四处,哈哈大笑。
她的剑灵眯眼瞪了眼殷非白和李衍,懒散说:“姐姐,你为什么总是穿红色?难道是因为你只有这一件衣服?”
“怎么可能,同一款的我有好几件!”
“太丑了,我是柄黑色的剑,你的红衣跟我不搭,下回换成黑色的。”
明月拒绝,“是你丑,我才不换。”
“为什么?你不会觉得你穿红衣很漂亮吧?”他言辞故意阴阳怪气欺负人。
“当然漂亮,而且因为红色很吉利,看着喜庆,容易交好运。小时候养我的婆婆说的,你看着就一副倒霉相,下回拿红绸缠着你就好了。”
易遐观竟无言以对。
就像这样,大多时候是易遐观挑起话头,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刨根究底,时吵时闹。
易遐观在山头上待了好些年,竟然没有待成傻瓜,反而十分精明透彻,口舌之争明月常常占下风,有时候又会奇异地噎得易遐观说不出话来,她再叉腰仰天大笑。
这时,殷非白见了,用手肘捣着李衍的胳膊,“喏,学着点。”
“学什么?”李衍疑惑,殷非白惊疑之余,似乎又能够理解。
这个少年,勉强还算少年,不到二十岁。世道纷乱,哪有人教过他,想对一个人好,想讨一个人欢心,想长长久久追随她,这种情感是什么。
嘲弄的话有千万句留在嘴边却口不能言,殷非白忽而觉得自己很老了,不该耻笑情痴而不自知的少年。可要是让他来点破,他更不忍心了。
没有人愿意在情窦初开时得知悦慕之人注定不能长驻人间,不如不知。
殷非白想了想,笑罢手道:“木头人衍子,不用学了,你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