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暗,秋雨渐成冰,万物泛着潮湿阴冷,霪雨霏霏,不宜远行。
主要是因为李衍这个人族非要回乡,一行人不得不将他的身体状况考量在内。
人族弱小,时不时又透露出莫名的强大,但李衍显然不是人族这个群体中强大的一员。
即便他走了千万里,见过山川的万种风情,此时仍不知跟上去回到灵琼要面临什么。
他肉体凡胎、孱弱无力,畏惧风雨,畏惧死亡,徒有不甘。
明月姑娘看透了李衍的不甘和小松鼠的不愿,出声缓和死寂。
“这么说太突然了,再给一点点时间嘛!”她提着一口气这样劝解,心下忐忑,不确定余姑娘会不会答应。
时间对妖族来说什么都不是,对人族而言则不然。
余负冰不作声,殷非白笑道:“确实,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
嘲弄的语调不加掩饰,李衍无法驳斥,反而是小松鼠眼神恶狠狠的,恨恨瞪着殷非白。
“瞪我干什么,就算我没有你师父、你爹亲近,好歹也是你的恩人,你怨我这叫恩将仇报。”
殷非白顺手抱过来小松鼠,塞给余负冰,“一个个的,都不会好好说话,去去去,好好说。”
小松鼠变作人形,瘪嘴红眼睛挂在余负冰的脖子上不撒手,逼出了余负冰无可奈何的叹息。
打发走师徒二人去自去商谈,殷非白深觉自己做了个大恶人,即便如此,这恶人还得继续做。
他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李衍。
李衍不闪不避,暗暗挺直胸膛,任由他打量。
谁知这上山人轻佻地啧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缺心眼呢,还是死心眼呢?”
李衍当然不懂他的意思,道:“我只想知道余姑娘的身世和灵琼的关系”
殷非白挠头,绕着他转了一圈,旋即自来熟地勾肩搭背。
“你是她什么人?她不让告诉别人。”殷非白左手握拳拍到右手掌心,自说自话,“你叫李衍是吧?啊,衍子兄弟可以不把自己当别人。”
他正说着,解下腰间酒葫芦猛灌一口,打了个嗝拍着李衍的肩膀以示安慰,不免让人怀疑他这番话是不是酒后胡言。
“……”明月姑娘扭头和她的破烂剑小声嘀咕,“你们男人都这样?”
易遐观:“不知道啊,我肯定不这样。”
……
殷非白斜睨着他,眼角眉梢都是嘲讽,李衍攥紧拳头,以为自己受到了戏弄。明月姑娘一看形势不好,连忙开口说:“妖族传承我知道的不多,但罪渊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殷非白饶有兴致地端详这半人半妖的姑娘,有些好奇镇压妖族的罪渊在她看来是什么模样的。
“听先辈们说,大概一千年前,是妖族当道的世间,区区人族不过是口粮奴隶,那时西越国还未建立,天妖划分了土地,人族几乎减绝。这时上天降下神女,辅佐西越王桓庚,诛杀了一位天妖王,后驱逐妖族仍觉得不够,遂以自身血肉为饵使了奸计,将十一天妖逐向罪渊,神女身化石像永镇罪渊,此后人族兴旺,有了上山人,天下归属于人族。”
李衍不确定问道:“余姑娘她从落羽镇深渊现身,难道就是镇压罪渊的神女?”
“我没这么说!”这话可不能乱说,明月姑娘撇清楚干系,“神仙天妖都是传说,我一介半妖,行走世间为了找人,哪里顾得上神灵的事。”
她没有把话说死,李衍却从殷非白的神情中得知此言不虚。
“你是读书人,觉得西越王的《吊青女赋》写得怎么样?”殷非白吊儿郎当地用调侃的语气问李衍。
“她为人族而去,可惜,一千年后,青女从罪渊裂缝离开,致使人间灾祸横起。灾厄的源头变成了她,你说她要怎么做?”
“救世本就是她应尽之责。”殷非白试图将这条理论灌输给李衍。
“人族与妖族共享世间,她没有义务为人族牺牲一次又一次,这不是她的责任。”
“或许你说的对。凡人以苦难惑神,青女堕天,她为人族而来,偏向人族,才有了妖族在深渊不见天日的一千年。可她是神灵,终究要回到天上,她要回天,必渡苍生灾劫,谁知道苍生劫是什么,说不好这次她选择帮备受欺压的妖族夺回这人间呢。就怕妖族被她镇压了那么多年,压根不会答应,她最后还是只能帮人族咯!”
既然都说了,索性把所有的事都说明白好了。
殷非白显然不是偶然出现在壶方的。
“那只松鼠与她渊源不浅,下山定会来找她,我在小松鼠身上下了追踪符,若不是落羽镇之变困了我一段时日,绝不会让她走到壶方来。”
看似漫不经心地向一无所知的李衍透露了很多,他余光看着李衍的神情几番变化,震惊无措到激愤。
“凭什么!”李衍握紧拳头盛怒之下砸到他脸颊上。
殷非白揉着半边脸,道:“什么凭什么,凭你我是人族!罪渊事变因她而起,当然得她回去收拾烂摊子,不然要等天妖当道,焦土重现,再去缅怀死去的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