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哑然，茫然地张张嘴，又悻悻闭口不言。

蜉蝣李不寻一直在暗处观察，这一幕惊得他差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余负冰不懂顺阶而下的世故，指出了小松鼠根本还不通晓世事。

“妖活的时间比人族长，心智开得晚。以人族的年纪论，他如今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垂髫小儿，不懂丧亲之痛和失而复得之幸。”

李衍心里暗道：好嘛，他虽不懂，你也未必知之甚多。

妖中仙还是仙中妖都无所谓，余姑娘怕也是初到人世，只比小松鼠强那么一星半点。

良月夜将休，东方一抹白自湛湛尘埃里透过，轻薄透明的岚光像是盛了千万金银。晓风残月，缓缓微凉，送来晨露的气息。

李衍心头的阴雨天过去，天光大亮，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余姑娘，多谢你，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请只管开口。”

“走一趟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这样不足挂齿的神态。

李不寻扑棱棱奋力扇着翅膀，努力到李衍肩头想要告诉他——怎么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事！

但余负冰神完气足，不像有任何损伤的模样。如果李不寻不曾亲眼所见的话，必然也会这样认为。

轮回井，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寻常能到的地方，但化身蜉蝣的李不寻不知怎地就跟上了余负冰。

轮回之地处于常世与下界缝隙间，和清镜泽似乎有些相像，相比之下，更为荒芜苍凉。一片大泽偏偏取名为井，井水如镜光滑，那一方幽蓝寂静的世界，井水倒映的却是尘世。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井水，而是一种名为“浮”的生灵寄生聚集而成的大泽。

和蜉蝣相似的形状，通体呈现透明的蓝色，以尘影为食，便聚集在轮回井畔。它们肉身光滑，常在井底聚合，才使得轮回之地有了“井”，照见前世之影。

余负冰一脚跨入这片异样的界域就被一群“浮”围了上来。

李不寻混在其中直觉耳畔嗡声万千，等余负冰行至大泽中心时，他才勉强听清那些虫子说了什么。

“你寻何人？”

“寻落羽镇李衍血亲，李润、李清澜。”

“报酬……报酬，你能给什么？”

余负冰大手一挥，豪横万千道：“你们要什么？”

李不寻只听到一只蓝色的虫子私语道：“她镇守罪渊，已经是半残之躯了，我们还能要什么？”

“什么意思？”李不寻仗着自己有可能是和这些东西同族群的生灵，语言交流没有障碍，忙不迭发问，“你们说的什么意思！”

没有一只虫子回答他，也许回答了，他的声音淹没在虫声的啸叫里，回音自然也被吞没了。

可很快他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大泽的静谧被打破，几番扭曲变化，水面上原来倒映出尘世人影消失不见，变成了余负冰的面庞。

这个吊诡扭曲的水面倒影停滞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像真正的流水一样开始流动。

成千上万只虫子齐声说着他们的诉求，空荡又拥挤的大泽充斥着空灵诡谲的声音——我们要——仙人骨血。

余负冰就是青霄玉女，这是他无比确定的事。

那这群虫子在说什么痴心妄想的梦话，做什么春秋大梦！

李不寻被这声音震得扛不住好几次差点昏死过去，但他不敢确定这次死去后，还能再回来这里，知道真相，于是咬着牙忍受被声音撕裂的痛苦。

疼痛余韵中，他还试图打破这群浮整齐的声音。

“做梦！你们妄想！”

显然，他这只异类被所有虫子无视了，也被余负冰无视了。

他眼睁睁看着余负冰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摸出一把红玉珠子，像撒豆子天女散花一样抛入大泽中。

这片幽蓝色的大泽一瞬弥漫出猩红的血色，然而没有丝毫的腥气，隐隐约约间有一阵冷凝的白梅香。比李不寻之前闻到的要更浓烈、更馥郁，简直像是漫天猩红的花雨洒落，透泥三尺，一眨眼的工夫，又逐水而逝。

李不寻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仙人的半残之躯，她不过是半残之躯，不管是此时还是后世，那些殷红的珠子从来都不是玉石做的，是仙人骨血。

一时间，他竟有种，心如死灰之感，不知道是替谁心丧。

余负冰做完之后，大泽水面开始波动，先是李不寻的阿娘，此人魂魄已于多年前经过，尘影被浮蚕食得只闪过几面而已。

到李润和李清澜时，大泽如镜，无一丝反应，正是说明这二人的魂魄未到此处，要么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要么就是他们并没有死。

余负冰得到了答案，转身离去，而李不寻的蜉蝣则被淹没在虫潮里。

睁眼看人间时，他就看到了祖师爷和小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