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亮堂堂,照得石桥明朗庄重,流水潺潺倾倒碎银。
小松鼠分明没有化作原形,李衍却仿佛看到蓬松的红毛尾巴得意地摇上了天,这只松鼠妖甚至丝毫没有认贼作父的羞耻感。
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是个狠人!
这小矮子短腿跑到石桥对岸,站在卖糕点的悬帜青帘下叉腰向他做鬼脸,李衍远望着,竟奇异地有了种想敲他一个脑瓜崩再给他买买买的感觉。
他不能理解这种莫名的感受,蜉蝣李不寻不在这里,不然他肯定能理解祖师爷。
这是几千年后的李木叶啊,不呆不傻不哭哭啼啼忸怩的李木叶,小矮子嚣张得那么理直气壮,并不惹人讨厌不是么?
“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李衍捏着热腾腾的肉包,趴在临风的栏杆上眺望一轮明月。月挂西阁,街市上昏黄的烛火已经熄灭,箪食瓢饮,引车卖浆,木辂轧过空巷,辘辘声敲散热闹。
小松鼠肚皮圆滚滚的,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角的糖渣。
李衍似乎不经意地他,“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小松鼠眼热地看向他手里的肉包,“给我尝一口!”
“刚才问你,你说不吃,我只买了我的。”
小松鼠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一笑,有了鬼主意。他矫健地爬上李衍的肩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伸头舔了一口包子皮,狡黠跳回了地上。
李衍:“……你是什么涎皮恶霸吗?”
招式虽不要脸,胜在有用。
小松鼠捧着包子不亦乐乎,大发慈悲告诉了他,“以师父的本事,一个晚上她能将轮回井杀个七进七出,她一定很快就回来。”
“听起来那什么轮回井好像不是善地。”
小松鼠不在乎地挥挥手,“不用担心,倒是你,你问的哥哥姐姐,有想过她回来后带来的消息可能压根不是你想听的吗?”
“有消息就是好事,无论好的坏的,都比一无所知要好。”
“是么?”
“那是早早发生在不为人所知角落的灾厄,是我走不出的阴雨天。我迟了这么久才接到音讯,是我的错。”
他幽幽叹息,仿佛已经知道不会有好消息传来。
城墙一角被月光朗照,翩然独立的妖仙绝影绰绰,隐隐带着非常世的阴冷气息,与这一声哀叹无声相和。
一刹那,冷梅香驱散幽寒,她似乎有些不赞同。
“处世之方,如镜照人,唯悲也?”悲观之人是很难遇到好事情的。
“……也不是。”李衍挠头,咧嘴笑道:“有些事想想要是能接受最坏的结果,那比这个结果好一点点都是意外之喜。”
余负冰眼中寒霜消尽,暗含探究。
“你娘亲已转生来世,你哥哥姐姐二人魂魄并未至轮回井。”她轻飘飘地告诉了李衍这个消息,仿佛她得来全不费工夫。
“并未至轮回井是……”
“呆货!意思就是你哥哥姐姐都还活在世上。若非魂消,凡人身死必至轮回井,人族魂魄最为刚毅,不会轻易魂飞魄散,他们既然没有到轮回井,那就是还活在世上!”
小松鼠把他骂愣了,等解释完,这个人族猛地转过去,低低笑着,笑着还用袖子拭了拭眼睛。
“你哭了?!”
小松鼠绕到他正面,惊异非常,大肆嘲笑,“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哭,我一百岁的时候受伤流血都不会哭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李衍受伤流血也不会哭。
虽然是嘲笑,但颇有几分耍宝的意味,李衍也就不和他计较了,他蹲下来,抱住了小松鼠。
小松鼠挣扎,余负冰站在三尺开外,眉头蹙起,手指头轻点,将他变作了一直只会吱哇乱叫的红毛松鼠。
光滑柔软的毛皮在他掌心散发着微微暖意。
李衍愕然看向余负冰,这妖中仙冷冷淡淡说:“聒噪。”
小松鼠不闹腾了,可怜巴巴地扒着李衍,眼睛湿漉漉的,埋头钻进李衍的怀里。
“师父凶死了!”
余负冰:“哼……”收徒弟真麻烦!
李衍刚收到好消息,师徒二人闹了别扭,只能负起责任来缓和。
“余姑娘见笑,带走我姐姐的上山人说我姐姐离世了,乍然得知,她和大哥都还活在世上,一时情难自抑,小松鼠肯定是好意逗我开怀。”
余负冰沉静镇定而肯定地说:“不,他就是在嘲笑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