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要做什么?”
拎着一只野狐的人磨刀霍霍,李衍涩然开口,“大概是在处理上山人捉来的妖。血肉放到炉子里炼一炼就成了灵丹妙药,骸骨混上铜铁锻一锻就成了神兵利刃,毛皮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做衣裳了。”
余负冰道:“原来如此。”
她甚至没有问李衍从何处得知这些就相信了他,问道:“你想要修上山人的仙?”
“若有此意,我又何必跋涉山水?”李衍苦笑着说:“我不太懂人族和其他生灵的关系,大抵我只是生而为人,想来,并没有随意剥夺其他生灵性命的权力。”
那躺在砧板上嘶鸣的野狐时不时化作人族少年的模样,持刀人哈哈大笑,兴奋得猩红了眼睛。
“能幻化人形的妖,少说也有几百年道行了,妖丹融进丹药里,就算做不成上山人,也能再多活几十年!”
旁观三人对此场景或淡漠或愤恨或有愧,他们不会知道,一只蜉蝣内心的激荡震惊。
李不寻从他人口中、书册上了解过这个时代,想象过各种惊世骇俗的场面,都不及这一幕凶狠残暴使人心悸。
人,何至于此?何其无知,何其自大,何其不逊。
再抬眸时,余负冰站立的地方只剩了一道残影,她折了一截春木作刀剑软鞭,提起劈砍向阴影处,私语和怪叫声不绝于耳。
“这谁?”
“占了阴蚀大泽的女妖,出身来历不祥,倒是厉害!”
“妖这么厉害,吃了她保不齐能成仙!”
“不一定是妖,那个被逐出山门的殷非白从落羽镇出来后不是一直在找什么吗……”
私语声隐晦又断断续续的,余负冰不在乎,她冷眉凝神,春木刀斩断了血污的砧板,碎地的木屑向上迸裂开来,吓退了不轨之人。
野狐狸从砧板上跳下来,偷瞄了恩人一眼,又闻到她身后人族的味道,迈开四肢,不敢停留逃回了山林中。
春风渡灵,万物幽寂,余负冰折断的春木上有一树含苞未放的叶。
李衍紧绷的肩膀乍然松懈,他无意识地叹息一声,将那半截春木插进了湿泥里,再自然不过的怜惜和珍重。
“杨柳依依,有水就能活。”
余负冰正眼端详他,第一次,李衍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她打量的目光,像是承认了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族。
人族与妖族必不可能共处,李衍确信。他原先号不准如此非凡脱俗的余姑娘是哪一边的生灵,眼下半确定了,总归不是人族这一边的。
“你……”余负冰迟疑面露难色。
李衍搓手,试图把泥巴搓干净,显然没有成功,他一下就觉察到余姑娘的为难之处。
“我叫李衍,李树的李,泽之广者谓之衍。”边说边在心里感谢他阿娘和宋先生,多亏宋先生读书多,多亏了阿娘的絮絮叨叨,不然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典故。
余负冰微不可查地笑了,又问他,“李衍,你的哥哥姐姐叫什么?”
李衍心中狂喜,她这是答应帮他看轮回井了?
“我大哥名润,雨润万物的润;二姐名清澜,清水波澜,身正静定。”
“好,我记下了。”
她说她记下了,果然是记下了,几个呼吸间,人就没了踪影。
李衍莫名有些落寞,也许,等她回来,他们就没什么交集了。
小松鼠看不穿大人的惆怅寥寂,颐指气使道:“你的事完了,还有我的事呢!点心!”
这是大事,李衍可不敢忘。
又回到熙熙攘攘的集市,李衍还如最初那般抱臂环胸,身边跟着小矮子,这两个人的神情动作简直如出一辙。
天色太晚了,赶集的人这会儿大都往回家的方向走,尤其是十字街巷时候,交错的行人变多,他们逆流而行,走得就慢。
小松鼠挤在回溯的人山人海里,仍学着李衍的模样。
李衍低头向他伸手示意他牵住,小松鼠震惊了一下,噘嘴把手背到了身后。
见状,李衍摸了摸鼻子,不再自讨没趣。
等到经过了这个路口,再过一条河上小桥就能到点心铺,小松鼠还没从人潮里挤出来。
李衍好整以暇站在桥头等了他好一会儿,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才牵着他出现,边用手指向他在的方向,低头似乎在问:是那个吗?
小松鼠点点头,妇人一脸严肃走过来,训斥道:“你是这孩子的爹?怎么如此不着调?这年头多乱,孩子万一丢了,你哭都来不及!”
人声太杂,李衍没听清楚,他听清楚后又是一楞,慌里慌张地摆手,“我不是,我不是他……”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了脆生生的声音。
“爹!”
妇人一脸看他狡辩的神情,不由分说把孩子塞到他手里,嘟囔着抱怨了几句离开了。
李衍和小松鼠面面相觑,后者狡黠一笑,嘿嘿两声蹿过了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