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他先回答,提了口气,心想,难不成害怕他做一只饿死鬼?
“那就,跟紧我。”苏春稠向他伸出手,问道:“小道爷,还有什么未尽的事要交代的吗?”
李不寻点头转身,飞快抱起李木叶塞到闻鹤雪怀里,说:“要是没回来,你就留在这儿,础州这地方人杰地灵,你个呆瓜好好开开窍!”
李木叶瘪嘴作势要哭,李不寻不惯着他了,趁他转头搂着闻鹤雪脖颈哭的时候,转身快步伸手,指尖碰到苏春稠时,山道间的灯闪烁了一下,天际劈过一道璀璨的银练,两个人齐齐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了。
风送空灯,啸声尖锐刺耳,李木叶无声哭着,泪痕裀透了闻鹤雪衣裳肩头一大片。
“放宽心啦,我觉得她不会杀你爹。”闻鹤雪宽慰他,用上了笃定的语气。
“她最近在查宝月师父失踪的缘由,有点眉目了,这时候跟你爹决一死战实在不划算。”
闻鹤雪没有和一个孩子说起枇杷梧桐那些内容,他自己不懂风月,李木叶还是个孩子更不懂,没有必要和他说这些。
向他透露点真相就够了
哪知道李木叶听了这番话泪流得更汹涌了,低声呜咽中夹杂着接二连三的道歉声。
“对不起,对不起……”
闻鹤雪当他在说胡话,没有放在心上。
风摇草色,月照松光,绿色荧光洒在连通之路上,苏春稠在前,李不寻在后,他们相顾无言。
今夜鬼市应是热闹的,苏春稠看到了那些穿着发着光飘来飘去的小鬼小妖一股脑向一个方向涌去。
她打趣道:“这可难办,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李不寻不知道今夜她走的是哪条路,看到萤火飞舞,脚下湿滑生满青苔,像在一片遮蔽天日的密林中,飘浮之物指向深邃幽暗的更深处。
“他们是什么?”
“妖,各式各样的小妖。按照人族的说法,万物有灵,妖者,异相也,万物皆可为妖。”
“等等,万物有灵,苍蝇蚊子除外。”
李不寻下意识讲了句烂话,他一伸手,手背上落了一只小虫子,双翼透明,流光溢彩,头上生有触角,大概是是蜉蝣一类的生物,弱小到令人心生怜惜。
“蜉蝣也是妖?”
“当然。如今存于世的妖灵比之延续到今日可青天揽月深海遨游的人族,怎么不算蜉蝣朝暮呢?”
李不寻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说起了正事。
“我在张重隐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书,名叫《灵琼别册》,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灵琼是一个地名,传闻此地修士众多。别册记载想必是对当地一些旁门法术的补充,上面有弑杀神明的法阵都不会奇怪。”
她有意在这时提一嘴,李不寻苦笑,还真是落入圈套里了。
鬼市很顺利就到了,只是今夜燎着火的青铜门下,有黑色的火舌翻涌而出,又像是粘稠的黑水。
青衣道人抱剑侧立,鬼市门开,他怀中木剑飞到苏春稠手中,剑身剥去尘灰,铭文像是新刻上去的一样。
苏春稠拎剑抡劈,李不寻眉目一凛,抬手格挡,只觉这起势极快极重的剑势落尾轻飘飘宛若一缕清风。
“啧,这一招算我让你的,还清这段时日的照料。”
李不寻虚虚一笑,左支右绌,心中狂乱道:“这怎么打,她能耍着玩我八百回合!”
话虽如此,他既然答应来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将目光投向那抹失魂的执念,青衣道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祖师爷啊祖师爷,您不是鬼市主人吗?
李不寻内心疯狂吐槽,眼睛却一瞬不敢眨眼盯紧苏春稠。
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被她挥起来,有种钟山风雪飘落人间的凛冽感,剑气如长虹,势不可挡。剑身虚影万千,李不寻在这些影子间仓皇逃窜,每次起剑落剑之时,仅有一息间隔。
时间太短了,等他躲闪绕到青衣道人的身后时,周身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深浅不一,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斑驳的鲜血挥洒在鬼市的青砖地面上,那些小妖们早在苏春稠出第一剑时一哄而散,惟余下几位老商贩。
贩前尘的摊贩没了生意,盘腿抠脚坐看这二人打斗,活像个场外解说员,一会儿痛彻心扉,一会儿幸灾乐祸。
待到这二人各自停手时,李不寻恰到青衣道人右后方,与苏春稠呈掎角之势。
贩前尘的摊贩冷眼一瞧,李不寻方才闪避的路径和那三人的站位都挺有意思的,像是勾连了一个阵法,杀气腾腾。
他冷笑,前尘果然是过眼云烟,那般情深义重的人,一样会兵戈相向,生死搏杀,没意思。
惊雷劈过天空,豆大的雨水落下,摊贩脚下洇出泥泞黑水,他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青衣道人没有再送这两人离去,他们静默对峙,雨水泅出了黑夜中的一片明亮水镜,苏春稠的裙角沾上污泥,眉眼很温和,水中倒影却如雪山一般凌然高不可攀。
李道爷狼狈地耷拉下脑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啐了一口血水,左半脑掌控的理智在脚下,右半脑掌控的情感在眼底。
哪个都不高贵,哪个都不彻底。他不信苏春稠真的要杀他,从来不信,但也不信苏春稠真的不会杀他,不敢相信。
他将性命赌在脚下的阵法上,又寄希望于能从她含笑的眼中看到一丝温情。
不会有。他低头看着水镜中无暇的神女,将她放在了“掠神阵”一个阵眼位置。
等到天光蒙蒙,黑色的潮水淹没,他们受困于鬼市没能离开。